首页 -> 2005年第6期
小细节
作者:陈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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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其实就是张三,就是李四。
有一次半夜三更,恍恍惚惚的,从我的身体里游离出另外一个我,站在边上看着四个人围着,在一盏电流嗡嗡作响的惨白的日光灯下握着一把纸片,吸烟,朝中间的桌上扔纸片,脸色蜡黄……烟雾腾腾,门窗紧闭,他们在干什么?
公安局的公安都懒得理他们,有人看见公安就在另一个房间打牌呢。
县城旧事之二:打台球
在县城。他们说:“打台球是年轻人最高雅的活动了,跳舞次之。”这个论断很可能是来源于生活的小结,要知道那是1995年的县城,而且“高雅”这个词的含义在他们的嘴里也是含糊的。某秋夜细雨中我穿城去城东找朋友,街边三楼的跳舞厅里旋转彩灯闪烁着。朋友在小屋子里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黑白电视机,搜索新的信息,学习新的词汇。他在广告的间隙里转过头对我说:外面的信息在爆炸。
我12点骑单车穿城回家,街道空落,跳舞厅的彩灯还在转,拐弯上另一条街:一盏电灯悬挂在树上。——这是最低层次的信息:欢迎你来打台球。
几天后我写了一首诗:
十二点经过西坪街
西坪街,过境公路。转弯一个酒店
一杯苦啤酒在桌面静置
人在门外打台球
在下弦月和悬挂树上的电灯下
他弯腰,瞄准,握紧球杆
给白球重重一击。白球击中另一个球
声音传过来。秋天来了……
就是这样。那是1995年。1996年城东的朋友(爆炸的信息显然伤害了这个先知先觉者,他疲惫,心力交瘁而忧心忡忡)和打台球的人(他们继续呈现怀旧歌曲的场景,忧伤,颓废或者幸福)各自重复,我在两者之间摇晃(我虽然逐步取消了傍晚的散步,但我既投入不了信息也没有学会打台球,因而无所事事):谁能说出他们谁更正确?
补充一点,我是后来学会打台球的,一夜一夜地泡在那个小县城里的各个街边的或者房子里的台球桌上,一次次地给那个黑球重重一击。
修高压锅者
天慢慢黑下来。听到下面的小街上传来修高压锅的人的叫声,“修高压锅、电饭煲、换钢精锅,修液化器、煤气灶……”,每句的第一个字“修”音拉得很长,如是反复,渐行渐远或渐行渐近。天黑下来了,他还不回家。他要去找到你们家那坏了的高压锅。
孤独
萧春雷说:最终是孤独溶解了人群。
我刚才看见月亮,比人群高,最终月亮就那么荒唐地挂着,一个人都没有。
我一句都没有听见
很多人都知道,八十高龄之时的博尔赫斯有一次在哥伦比亚大学演讲中的一句话,他说:“人群是一种幻觉,它并不存在。我是在和你们作个别交谈。”
以前读新概念英语时有一篇短文,一个人去剧院看戏,前面一对男女在聊天,那人听不见,忍无可忍就对他们说:我一句都听不到。那人转身说,这是我们的私人谈话。
这世界是一个大工地,这时代是一个大时代。而一个个人就像是一块块通红的出炉的砖。一切都发出锐利的无意义的喧嚣,发出最强音。这让人疯狂,永不停息的噪音塞满了我们的耳朵,我们的心。我们听到太多了,我们什么也听不到。
我们的心缺少一个单独的交谈者。
神示的话语我们听不见,浩邈的夜空我们听不见,鸟语和花香我们听不见,溪流的淙淙……什么也听不见。诗歌,那一粒米的距离,一滴露的清凉,独语还是交谈,在公共场合,在众声喧哗之地,在戏剧上演之处。我们听不见。作为意志与表像的世界,转瞬即逝的成堆的新闻纸。作为终极之物的生命粒子。我们有时愤怒地咆哮: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树叶有一颗柔软的心
1999年我在清流县,给《诗歌月刊》投稿,一些诗,不久收到一封复信,是杨键写的。他说,编了我几首诗,说你的诗太过悲痛且不乏关怀,说要有一颗柔软的心,要有好的心情。他的字写得轻而圆,柔软。那时他在那个刊物做编辑。
树叶其实一年四季都在落,只是我们没有注意,秋冬季节看到它落得那么快,那么多。初夏的一个夜晚,已是午夜,我从办公室里回去,街上已经很少人了,街灯照着空旷的街,街旁的路上紫荆树落叶卷着,树叶一直在落。树叶更换所有的树叶要一整年的时间。一片树叶更换另一片。新生的更换死去的。叶叶错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并无悲伤。
一滴水更换另一滴。
一个人更替另一个。
沉闷之时勿怀更大的欲望。这是叫鬼叔中者的诗句,迎向阳光让我们秋菊一样舒放。“故园的历历炊烟哪/依旧催促稻香辣红。”
雷阵雨
准备工作时间很长,阵势很大,先是刮风,乌云密布的。江滨乘凉散步的人一会儿就四散跑光,很少人将被打湿。茶摊的桌椅或香烟瓜子饮料上盖着塑料布,今夜的生意没了。变得凉爽了。一些雨滴打下来,打在脸上,很舒服。城市的灯在雨中变得不那么刺眼了。街上有些人的手上出现了雨伞。更多的人在雨中走着。
天边先是一阵阵的闪电光,像是一个人手电照来照去的。然后是闷雷。闷闷的响着。在天空中。夏夜的雨好像都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就是这个。
晚上那些住在工棚里的打工者的睡眠会不错。但蚊子会多起来,搞得不好,会变得更加湿热。因为雨毕竟没有下透。而闪电中发白的脸一阵阵掠过。
一个人去游泳
据说鬼叔中与郭翔都一年到尾游泳,冬天游泳有个专用名词:冬泳,这一般需要特地强调,说起来就可以让人起敬。去年冬天下雪,就特地传来消息说,老鬼去游泳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其他时候游泳就不必如此。有时我怀疑鬼叔中是叶公好龙,郭翔我就不怀疑,郭翔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民教师。
去年还是前年,清流入城处开张了一个山城山庄,里头有游泳池。那年天气好像特别热,就常有人谈论去山庄游泳,街上的店里挂着花花绿绿的泳衣和游泳圈,很是好看。有一次我在街边看到一辆小汽车,几个人要去游泳,男的女的都有,他们谈论着,天气很热啊,要做好防暑降温工作。
夜晚,东门桥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桥上挤满了人。桥上的灯因为坏的居多,大家黑摸摸地站着。桥下吹来凉爽的风。
我一般下午下班后去游泳,就在东门桥下,从这头一口气游到那头的清流一中,休息一下,再游回来。然后就在水里飘浮着,躺着。从水东路侧面的小巷子拐下去,那里以前是从城关到嵩口的渡船码头,后来因为1994年的那场大洪水冲了桥,重修的桥提高了很多,这里就废弃了,但码头还在,小汽船突突突地从嵩口开回来后也停在这里。我下班后回房间换上短裤拖鞋往背上搭条毛巾,啪嗒啪嗒地走上街,经过几个小店铺,然后从那个小巷里拐下去,就到了河边,来到了小码头上。
耳朵进入水中时无比的寂静,整个世界像装上了消音器,露出耳朵又听到了那只捞沙船的发动机响着,以及岸上的汽车。像是小时用双手捂紧耳朵又放开的游戏。闭上眼睛或张开眼睛看时时变幻的天空。偶尔一只鸟飞过,可以看到鸟细小的爪子。岸边楼房的阳台上有时出来一个女人,收衣服或者站一会儿。顺水飘流差不多了,就逆水猛游一阵,如此反复。去年赖文龙放暑假回来,我们一起去游了五六次泳。游完泳后胃口很好,每人一大碗面条,再到东门桥上散散步。郭翔因为老婆在明溪,一个人带着儿子魏元朴,且住在另一头,他一般在另一头的河里游,一起游泳的次数反而更少。杨海去长汀转眼五六年了,他原来是嵩口电站的电工,1994、1995年我们在嵩口电站的大坝里游泳,他的跳水技术很好,高高地跃起,入水无声。有一次,游着游着,我对赖博士说,水里很好,就是有时感觉找不到落脚之处。似水流年,流水冲下嵩口电站高高的大坝,哗哗地激起如烟似雾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