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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6期

小细节

作者:陈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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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去游泳,暮色降临时晚蝉声声叫着,像有什么心慌的事,催得急,游泳的人看得见桥上出现了乘凉的人,而乘凉的人不仔细就看不见游泳的人。暮色中那个人在水里扑腾着。
  夏日又来了,清流的龙津河里郭翔在游泳,郭翔对一个人抱着一整条河,或者一整条河抱着一个人有颇多体验和感受。我离开了清流,每日在出租房里用自来水冲凉,世上的水都是相通的,录一首旧诗以作纪念:
  
  一个人无法游泳
  
  一个人去游泳
  像投河
  太孤独
  
  多年以前的投河者
  水鬼
  一条鱼
  想重新变成人
  在暮色里扑腾
  
  言下忘言一时了,梦里说梦两重虚
  
  回来的时候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睡着了二十分钟,我想,醒来时已快到了三明学院,手上拿着一本《或者3卷》,泛黄的牛皮纸封面,像是从梦里带出来的凭据。我想我做了一个梦: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黄昏时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很安静,人很少,宽阔崭新的过境公路边都是新楼房,里头大部分都空着,有的可以看到还没有装修,就那么空空的一个架子。有人说,这里的人都出国去了。我没有问是哪些国,都去干什么,不过这也不值得问,就是这样,就是那样。街后面有山和一条河,河水看起来很清澈,一座水泥桥可以通摩托车,我想去游泳,但没有去。山上长满了小灌木、杂草、藤蔓和松树,还有野果,绿绿的小小的果实藏在树叶里。这是疯狂的夏天。
  我醒来了,仍感到困,仿佛在梦里与你说了很多话,走了很多的路。这是茂盛的明晃晃的夏天,绿色植物疯狂地生长着。车窗边吹着很大的风,头发在风中杂乱,慢慢清醒过来。听到前面一个女人的手机响起,铃声的第一句是: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女人把它按了,一会又响起,又按了,如是者三,又响起,那支歌就不断地唱下去: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女人恼怒地把那唱歌的手机硬塞进了挎包。很快车就进了城,灯火零零碎碎地亮了,懒懒散散的行人走在街上。
  
  你的样子
  
  昨夜十二点多回来,看到月亮高挂,在法国梧桐树叶后面晃动,亮亮的,有时背后是蓝天,有时背后是一片楼房,硬的月亮和软的月亮。哦,月亮,你没死,你还在寄信,还没丢。有劫后余生之感,悲欣交集之感,有老杜甫的“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之感。有夸张之感。就下意识地给你打电话了,我打了,你在本地的外地手机,接通了,然后我关了,想起那次你说,可贵着呢。上午10点左右,你打电话来说,今天那里是墟日,帮家里卖菜呢,早上6点多就起床了,都累死了都。家里有爷爷、奶奶、叔叔,弟弟、妹妹,每天10点多就睡。我在办公室搬福州寄来的订报赠品,一些食用油,匆匆忙忙也没说清楚。
  离开办公室前点开赵旭如的博客,7月2日只有几行字,题目是:有你让我感到安详。备感恍惚。力竭和心伤,妈的,一个男人此刻胃疼的而非风流倜傥的恍惚。正文是:想要改变自己。这种想法是好的,但这么做是错的。芋头叶子的阴影里有蚂蚁和糖。
  另一条博客,说是看到天空中升起了一股黑烟,知道城里起火了,起火的地点离他有二三公里,他没见到燃烧的建筑物、奔跑的人群或者其他什么,也没有人跑到他这里来,向他呼喊什么,他说,这个明亮的星期五上午,他想自己是一个捉襟见肘的男人。
  
  想,把常去的几个论坛签名里博客的地址取消。胃疼的人得让他独自疼,死去活来。
  
  出那个铁门时突然想起你,多么遥远的时光。短跑选手至少也得十年。那时多么年轻,就像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那么年轻。十八、九岁,哦,那是什么意思?写了那么多信,白色的信封上写着名字,那些信现在在清流水东路那张单人木头床下的一个小皮箱里,像火柴一样聚首,失散了的不同日子的信集合在一起,像沉在大海里的石头,像是一个仪式。
  那年我读了一首陈先发的诗,《九月》:如果在九月,就把花里的异色洗干净/打开菊花/如果在九月/就把倾斜的大雨扶住/把大雁腐烂的骨头埋好/埋在水中……
  那时我把这句诗抄在毕业纪念册上。我走得很慢,但二十年一闪即逝。那时学校里的女生一边走一边唱罗大佑的歌:你的样子。还吹口哨。
  
  1999年的夏天见到你。一个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你买了瓜子和杨梅干,我们坐在原来工人文化宫的旧电影院里,看电影,吃瓜子和杨梅干。那黑暗的电影院里倾斜的地面,站起来哐作响的椅子,你在电影光束中的侧着的脸上的光和呼吸……在黑暗中,屏幕上的那个小女孩在城市的街上奔跑着,又带领着乡村的孩子们唱着:我们的祖国像花园……
  
  天降大雨,巨著已完成
  
  7月7日上午,9点22分,在一阵晕眩的天空后,大雨落地,像打碎一百扇大玻璃。办公室的灯刚才小叶把它拉亮了,一个40炽光的灯泡,里面装着颤栗与恐惧的钨丝。进门靠左边的墙上有一面镜子,里面黑黝黝的,像一口深不可测的井。我到阳台上去看那些大雨,逐渐白起来,白茫茫一片,从乌云到雨是洗白的过程,院子里的几棵树在雨的击打中绿得发抖,间或摇晃着,摇晃起来。……间或几片树叶砸进水泥板。街上奔跑的人中没有我,我已经秘密承受了比雨更大的惊恐。大雨落地,天空模糊;大雨落地,乌云减轻。“天降大雨,巨著已完成。”(徐淳刚语)
  写完这段话时,响起了雷声,天空长抒了一口郁郁伤感之气,没有幽默感的怒气。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傍晚突然想起这支歌,以前唱过,在学校里唱。突然忘了挥别的手,含着笑的两行泪,像一个绝望的孩子,独自站在悬崖边;曾经一双无怨的眼,风雨后依然没变,匆匆一生遗忘多少容颜,惟一没忘你的脸……
  这可耻的感伤的风中消失的。
  
  去寒山小筑坐了一下,想起去年冬天住在山上的那些日子,霜中的松枝,山脚的路,技校里的学生,食堂,一个孤僻的男生的晚餐。
  
  小敏的脚受伤了,走路都只能一跳一跳的,两三天了,呆在家里,看电视。说是睡一觉醒来就这样了。那怎么办?凉拌呗。想去那里玩。安静而黑的乡村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像是回忆。一切真实,一切亲切,一切安详。
  
  到灯塔去
  
  一
  苦闷。空虚。下午上网看见你上网的QQ,提示了你的名字。胃不舒服,昨晚喝酒了,回房间躺了一阵,傍晚吃了稀饭和馒头。看一篇关于艾略特和伍尔芙的长文。荒原与拯救,到灯塔去。
  看《东南快报》上一篇报道:昨日,福州市五一路立交桥上上演惊险一幕:一男子抱着出生才五十多天的儿子要跳天桥,一老者一手抱着该男子的腰,一手拉着孩子拼命阻拦……父亲叫朱明红,他的妻子何志菊因请接生婆在家中接生,被庸医误诊而死亡。老者是他的父亲,因媳妇死了刚从四川过来照顾孙子。人民群众将他拉了下来,拉到他祖孙三人的住处,不足十平米的木板屋,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方桌,光线昏暗,没有电灯也没有电风扇,现在儿子病了没钱治,所以想要一死了之。配有图片,父亲胡子拉杂,黑,绝望,眼睛深陷,他手中的孩子,脸庞浑圆,干净,抿着嘴。我们这些有罪的人民。
  
  二
  我写过为数极少的几篇小说之一《带心跳的城市》的主人公名叫万念,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从姓名学的角度这是一个不祥的名字,万念,万念。那时我刚毕业不久,陷于狭窄的自我伤害的青春巷道里,在一个小县城里给远方的人写着长信。一个夏日闷热的午夜,我终于让万念坐上了从县城过境的班车,万念于是开始了他一生中惟一一次,但却令他在之后的时间中,陷入永无尽头的回忆的,恍惚的夏日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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