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大村的情人
作者:夏 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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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着圈的时候,我就想,那个流产掉的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
孩子,肚子,女人,这些念头让我想起了王欣欣。我颓然地躺到床上,嗓子里升起重重的苦味。林苑走了,她的车沿着护城河边漫长狭窄的街道冲下去。
再有人跟我说起工作时,我就说我不想动了,我想休息。等春天来的时候,我希望能碰到一个有钱的女人,将我娶回她家。
没事可做,电视机的遥控器都让我磨平了。我只好坐在了电脑旁边,QQ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用过了,当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它时,感觉这东西好像已沾满了灰尘。物似人非,跟我打招呼的人,我已经大半想不起来。再看当年的聊天室,跟我一般大的女人也已经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都在干什么呢?即使最好的那个,也不过在争取成为男人的最后一桩风流韵事。可是,这个叫“大村”的女人说,她三十多了。
一个三十多的女人,竟叫作大村。我说你确定不是大春?她说不是,就是村,村庄的村。为什么?你是公社女社员?
虽然两年多没有聊天了,可一旦开始,我发现我仍然能很快地就调侃起来。我以前只在聊天室里泡小姑娘,模拟所谓的恋爱情景。那些小女孩,无一例外都很能发嗲,而且好多人既不上学也不上班,她们就在网络里从一个男人走向另一个男人,以此来度过焦躁不堪的青春期。我有一段时间痴迷过一个女孩子,她很像韩剧里的女青年:时尚,干净,爱看书,不谈性,爱得很深却欲言又止,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她的城市离我四个小时的火车,我去看过她,是个好女孩,虽然和想象有一定的落差。我们一起吃饭,拥抱,小心地抚摸,最后,捏着她的手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却突然产生了对网恋这个过程的否定和怀疑,我不知道,仅仅凭借好奇心是否就可以和她走到一起。
晚上,我们坐在街心花园,我的手机响了,是网上的另一个女孩,离这不远,跟她我没什么目的,就是去睡一觉。但当着韩剧女青年的面,我尚知廉耻,把手机关了。女青年却不知趣,她以为她已经有权利可以管理我的贞操,她抢,我躲,她再抢,我火了,将手机远远的扔了。
街心正过一辆大车,顿时压个粉碎。
从那以后,网络于我,仿佛老房子当作储藏室的阁楼,只要收拾干净,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注意到大村,是因为她一直在大屏上打问号。她在找人,而且不屈不挠。
而我,正好非常无聊。
我说,你的人一来,我就走。大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就是。
我说,有个女人,见了我就哭,就好像我是洋葱似的。
她说,你怎么她了?
她怀孕了。可我不想娶她。
那这可是一场战争。你首先得让她感到平衡。
是啊,否则肚子大了,就没法平衡了。
那你就得扶着她。
一起过马路?
去让她做流产,并且买只鸡。
要人参吗?
不用,放点当归比较好。
你做过流产吗?
做过。很痛,很难过。
是女人都做过流产?
那不一定。如果他爱她,或者她小心,再或者他们愿意并且能有很长的未来,就不会。
大村的话语,很冷淡,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冷淡不是拒绝,而是一种茫然。这个在聊天室里梦游的女人,满腹心事,忧心忡忡。我是第一次和女人谈这样的话题,而且几句话过后,已经感到了人生潜藏的深度,我一时语塞,愣在那里。她也不说话。这种感觉很奇怪,看看上面那一排字吧:“愿意并且能有很长的未来”——仿佛写诗。这让我想起和林苑恋爱的那些年,护城河边有着巨大的油漆罐,树木杂乱,空气中突然会有一种碎木屑的味道。下班了,人流拥挤,我们是游泳的鱼,穿行其间,夕阳还是很亮,像是打造的银片。可就在打开我们租住的那个房间的门时,光线却突然变得金黄暗淡起来。
亲吻她总是从上嘴唇开始,轻轻地,咬住,她知道我要干什么,可我只想贴紧她,用我的器官,感受到她的爱和屈服。有时候她很执拗,而且害羞,对光线,她不肯妥协。她看着我,一片痴情,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是枕着我的胳膊,眼睛大睁,充满了失落。
那个时候,我承认我并不太懂女人。我喜欢她情意绵绵的肉体,而且一直以为,只要她肯让我搂着她的腰度过一个晚上,那么我们的未来就是久远的。那时我对女人所有的感激和爱戴都是从林苑处得来的,靠着她丰满的胸,压着她的大腿说话,这又暖和又让人放心的世界,当时我以为会是人生全部的安慰。
我问大村:你结婚几年了?
她并不为我们刚才的停顿而奇怪,很平静地说:八年。
好吗?
好。
怎么好?
女人要靠家庭寄托感情。
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点也没有停顿,字立刻就出来了:等我的网络情人。
你爱他?
谁?丈夫,还是情人?
丈夫或者情人,爱哪个?
此时此刻,想情人要多一点。
大村勾起了我的兴趣。至少这个比我大几岁的女人不傻,而且非常冷静。既然我是个暂时失业的人,为什么不可以花时间来了解她呢?
仿佛在给我做脑电波,她根本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说:你想了解我还是想就此了解女人?
我说,了解爱情。
她呵呵笑了,说,爱情,谁能了解呢?你只要记住《圣经》里的一句老话就可以了:“心灵是愿意的,身体却软弱了。”
三
张皮要结婚了。突然决定的。小子运气不错,刚进新公司就碰到培训,但出国的条件是,必须是已婚者。刘红搓着手哈着气,说:我算是卖给他做人质了。
婚宴因为时间太紧,非常简单。就请了几个朋友同学,也算是送行。林苑也来了,新烫了头发,她在给刘红展示唇膏的颜色,刘红一点也不像个新娘,除了那件新买的大衣是红色的外,而且入了座,她就脱了,只穿件平时常穿的蓝色毛衣,袖口都起球了。两个女人头靠头说着话,林苑将口红转出来,让刘红对着光看。而张皮,说烟抽多了,嗓子有点痛,出门去买盒金嗓子喉宝。
两杯酒下肚,有人开始感叹:“当世之爱,现世之恋,我们能面对的,这些就是最好。”
我没话讲,听他们说。林苑和我轻轻碰杯,散漫而不在乎,仿佛我的杯子是那个随意转到她面前的那盘菜,张皮敲着筷子,说静一静,静一静,既然今天是我的日子,哥们说两句,算是和过去告个别。
大家都安静下来,有人不怀好意地笑,说,你总不会明个就开始吃伟哥吧。
张皮说,伟哥估计还得过几年,不过呢,肚子秃头是很快就会到来的,刘红你不在乎吧?哦,好,不在乎就好。我要说的不过不是这个,而是忙碌,经过这么多年,我越来越明白要珍惜忙碌了。这个话,刘红应该懂得。
刘红点头,说,可不是,我们家张皮真的长大了。
张皮说,长大真好啊。有钱,有经历,有过程,还有啊,刘红,我一走半年,没什么送你的,来,给你一个吻,顺带一个小礼物。
他搂过刘红,从身后的椅子上拿出个盒子来。
刘红尖叫,张皮撒腿就跑,她一路追在后面。林苑说:呵呵,一个自慰器。
这一晚,我和林苑没有故事。很多时候,我无法克制对她突然冒出的爱怜,比方当她低头找烟时;但一瞬间,我内心另一种强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曾经真诚的悲哀,已被时光稀释成薄薄一层,我们的关系,既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差,最关键的是,我无法确定,在幸福的回忆和失去时的痛彻之间,我们又有多少共同的地方。
事实上,我第一次感到了内心的倦怠。很多年,似乎从未放弃过校园里刚出来时对社会的那种感觉:愤怒,逃避,咒骂女人,喝酒,卷起袖子工作,不睡觉,看罗伯·格里耶的片子,坐在马路的台阶上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