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大村的情人
作者:夏 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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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冬天,尤其是张皮走了以后,我突然发现过去的感觉正在消失。我不仅可以,而且喜欢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酒,就放在面前,可我没有心情去喝。我对王欣欣说的话,好像很早以前在电影里看到一段台词:“给我时间,让我接受。”王欣欣未必会懂此话中的讨饶,可林苑会吃惊,不,也许她会很得意:因为我终于知道了青春终是不可靠的,一粥一饭地工作和生活才是正道。当年的她,不就是以此为成熟的借口,离我远去的吗?
大村依然在大屏上刷着问号,她作息有规律,上网有原则,她甚至像一个来聊天室打卡的上班族,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到场,十一点告退。但她等的人一直没露过面。我去打招呼,她便问我怀孕女人的事情如何解决了,我说还在拖,也许等孩子大了,甚至连引产也做不了了,或者干脆生下来了,我也就甘心了,结婚,过日子,找份工作,朝九晚五。这没什么,满大街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她说,可你不甘。
我说,我曾经想,我所有花去的时间,都不会消失,不管是无所事事,还是积极进取。就光阴本身来讲,它一直占据着这一段人生,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让它再回来,这是人生,我只能看着它消失。
她说,你爱讲大道理。
我说,主要是因为我会讲大道理。
她说,看着人生消失掉的感觉好吗?
我说,不好。可是如果你认可了这不过是人生的规律的时候,你会感到轻松很多。
她说,那么现在呢?
我说,现在还这么想,但却永远不会觉得轻松了。我选择安慰自己的方式是,等孩子七岁以后再去偷情,不,不要那种干净的小姑娘,只是和一个女人保持良好的心灵沟通,即使做爱也是沟通,而不单单因为欲望。
她说,这就是你想象中的婚姻世界的全部秘密吗?
我听出来了,她在嘲笑我的负气和无知。她的确很聪明,知道我所有话语背后的不安和害怕。是的,我不想结婚,可这个冬天,也许是我最后一个单身的冬天了。我不知道婚姻会给我带来什么,而且,我想着林苑的同时又恨着林苑,愧疚着王欣欣并厌恶着她。
大村让我对女人的感觉再一次变得难以把握,自从美好的初恋戛然而止后,对女人我一直既渴望又蔑视,尽管王欣欣也是投怀送抱,可那个早上,她坐起来,当着我的面穿衣服,先戴乳罩,再穿短裤。她小腹处的皮肤,微微有些松弛,她就这么转过身来,从我的旁边拎起她的衣服。这个样子,让我感觉好像一家人。我突然发现,我依然愿意被女人的信任所宠爱,而且也愿意体味受宠若惊的感觉,即使是王欣欣这样我觉得层次不咋样的女人。
我对大村说,那你婚姻世界的秘密是什么呢?
她说,是爱吧。
大村大我七岁,是学冶金的,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西南的一个矿区里,矿区的日子完全像过集体生活,到钟点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宿舍睡觉。有家有口的,周末就坐同一辆班车进城去看老婆。而他们的老婆,都住在同一幢楼里,那样的夜晚,每家的孩子都早早就被赶上了床。大村没有成家,她要进城就得坐那个班车,好心的同事会叫她一起去家里住,她和那家的孩子睡在同一张床上,然后,她听见薄薄的墙板后面传来呻吟和床板的声音,她不敢动,但悄悄地扭了一下头,月光下,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两年后,她离开了矿区,在省会找了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又是两年,她又走了,因为她觉得时间再长,她就会变成办公桌了。三十岁那年,她有了孩子,从此在博物馆做文员直到今天。
我们聊天的时候,她会说出许多让我过目难忘的话:
“我负责看管一个蓝鲸的化石,非常非常大的骨骼。据说一个蓝鲸的睾丸就有四公斤重。”
“晚上和丈夫做完爱,早上起来会有些自卑。因为我知道自己失去了风韵。”
“和你一样,我也热爱过轻松而张狂的自由。”
“他很奇怪,对女人充满了好奇。虽然成家很多年了,可他最想从我这里知道的,还是女人对男人的感觉,是的,是在床上。”
“现实越真实,世界越窄小。”
“他只是说他去医院几天。”
“遭遇爱情,就是遭遇天谴。”
“好像又回到了刚生完孩子似的那种孤独:一个性交、生产、哺乳的工具,而且是光荣的工具。”
“婚姻不是避难所,对男人不是,对女人也不是。”
“性确实能让人放松,但它最终还是短暂的过渡。”
她的话,我悄悄地保存了起来。因为支零破碎,读起它们时,反而更感到有趣。这个女人,她甚至说,愿意做有巨大睾丸的鲸鱼,以无比凌厉、翻江倒海的攻势,性交。
四
圣诞节要到了。
并且伴随着寒流。傍晚时分,我去楼下买报纸。我发现很多人都穿起了新衣服,尤其是男人,半长的大衣,个个仿佛北京人在纽约。他们步履匆匆,眼神沧桑。一辆车呼啸而来,虽然离得还远,我却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卖花的很多。楼下小首饰店的门口也堆起了一桶一桶的玫瑰,颜色深红,超市门口的热气,吹出来的味道陌生而刺激。我想了想,决定去喝酒。我已经很久没有没完没了地喝过酒了,以前的哥们现在都在努力做精英,这样的夜晚也不例外。呼朋唤友的结果是,十一点后才能陆续出来,个别人憔悴着加班后的黄脸,还没说话,却瘾君子般打起了哈欠。
那个门口有金斯堡画像的酒吧,已经变了模样,甚至连酒吧名都变了,它居然就叫作“换了人间”。
果真有拿手机包的老男人和尖头皮鞋的小蜜穿梭其间。卖雪茄的小姐穿着短短的皮裙,她问你的时候,会弯下腰来,胸乳豁然开朗,她一次次弯腰,因为她听不清楚你的声音,而你也需要她一遍遍地给你展示你想要看的东西。有哥们终于大笑起来,老板坐在吧台的深处,为这份不动声色的俗气而暗自得意——音乐是新奥尔良的复兴爵士,酒是小品牌的白葡萄酒,厕所干净,曲径通幽,这里的气氛在告诉你,只要你愿意,立刻就能瘫软如泥。到了两点多,我终于喝多了。
再次醒来,是在林苑的床上。已到第二日的中午,她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下午五点以前请离开,我要请我的男友来晚餐。
头依然痛,我起来给自己泡了方便面。洗手间,我上次用过的刮胡刀还在,对着镜子打肥皂的时候,我将它举起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男友?是否也用过这个?
这个想法竟让我无端兴奋了起来,于是胡子刮得格外干净。林苑从德国回来后在开发区的制药公司工作,据说新产品的技术费用非常低廉,她有在国外制药厂做研究的同学,说是侵权,其实算是爱国,林苑的男友我从没有见过,事实是,我根本不相信她有什么男友。我们这段时间的不尴不尬,已经让她可以做到只要能气气我,让她吃屎她都会干的地步。她工作的忙碌程度我也知道,而且一个三十岁的二婚女人,心里有多大的梦想,现实就会有多大的伤口。
我主动收拾好了房间,叠被铺床,扫地抹桌。我还去买了几束玫瑰花,插在了客厅里。她住的地方比我舒适多了,当我将所有的房间搞得有模有样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也许我可以搬到这里来。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却感到实在很有必要珍惜这个想法,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最困扰我的就是跟哪个女人走的问题。前两天我还跟王欣欣谈过这个问题,我说我希望我自己能是一枚硬币,就让林苑和她来扔扔我,扔多高再抛下来都可以,不用担心我会痛。王欣欣从来都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女孩子,她立刻就要脱衣服跟我上床,她总是这样,只要我稍微一深沉,她就以为我是想跟她睡觉。我抓住她的脚,我说你别动,有个问题我问你,你跟我好好回答。
她说,你问吧。
我说,蒋立新和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