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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1期

异人

作者:马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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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是我一路把这筐桔子扛到方美静住的楼下面。楼下有煤棚,方美静开了门,要我放了进去,然后邀请我们上楼去坐坐。我说算了,得回去洗个澡。看许爱国的神色,似乎想撇下我独享其成。方美静却说,那就不好意思了,下次再请你们来玩。
  回来的路上,许爱国沉默了许久,突然蹦出一句,霍勇,看不出啊。
  假装不明白他的话中之话,我说,不知道程刚怎么样了?
  话音才落,前面就现出程同志的身影。他急匆匆地赶过来,劈头就问,你们就回来了?
  许爱国冷笑道,未必还等你过来?
  你们在她家坐了没有?
  看了我一眼 ,许爱国说,就坐了一会。
  程刚一脸懊恼,叹了口气。我询问他的伤势。他说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涂了点酒精,麻烦的是三天不能沾水,洗澡都不太好洗。然后又盯着我说,霍勇,你今天大出风头。
  什么大出风头,就干了点苦力的活。
  三个人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在路灯下默默地走着。
  此后我们四个人还是玩得很好。程刚和许爱国依旧争论不休。方美静依旧在一边静静地听,时而微笑着。我依旧沉默着。所不同的是,方美静跟程刚和许爱国有说有笑,批评我的次数却开始增多。有次我从五一路立交桥下的地摊上买了二十块钱的裤子,被她说了半天。有点冒火,我忍不住说,你不爱看就不要看。然后板着脸,不让她看出我的后悔。
  方美静却软了下来,笑着说,霍勇,你别生气嘛。见我还不作声,她说,下班后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怎能说不好呢?
  让我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像往常请客那样,同时拉上许爱国和程刚。当方美静坐在我单车后座时,我相信很多人的脸都白了。
  我们是在湘江边吃“黄鸭叫”。这种鱼湘西南的资江里也有,不过我们那里叫“黄刺骨”。从小就经常钓着吃的,但没有哪次有这餐好吃。当方美静动手替我盛了一碗鱼汤时,我看着她,久久没有挪动目光。她嫣然一笑,你看什么看?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
  我就喜欢看你。说完这句,我马上低下头去喝汤,再不敢直视她,耳边只听得她轻轻地笑。柔波一样的风从江面吹过来。我第一次知道风也能把人吹醉。
  从江边动身回去的时候,已近十点。路边的灯光比北岛顾城他们的诗更加朦胧。方美静一只手搭在我腰间。很沉缓地踩着单车,我只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滑了有两百米远,从路旁的树影里蹿出三个人来,拦在前面。心里一跳,我卡紧刹机,用一只脚支在地上。面前横站着的三个青年哥哥吹着口哨,目光闪烁不定,当头的小胡子手中抛着把还没打开的弹簧刀。深吸一口气,我沉声对方美静说,你到一边去。方美静没动。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用目光把她移到两米开外。那三个家伙都站着没动,但小胡子手中的刀已弹出冷刃。从单车上下来,我想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让方美静受伤害。这样一想,气血上涌,我大喝一声,单车竟被我抡了起来,挟带着风声,当头砸在小胡子额头上。这个神气活现的家伙立刻就瘫在地上,如一摊稀牛屎。旁边的两个比他更不济,看到我这么猛,转身就跑,蹿得比兔子还快。俯下身去,把弹簧刀捡起来,放到单车笼子里。我回头去看方美静。她站在灯下,对着我笑,表情很恬静,一点也不惊慌。
  后来方美静问我,你那样神勇,是不是爱情的力量?我哑然一笑,没有回答。以为我默认了,她把头靠在我胸脯上,一副幸福甜蜜的表情。这个时候我们已经确定了关系。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准备抡起单车的那刻,脑海里闪现的场景,竟然是黑头面对围攻的警察,举起了沉重的板车。我是在不自觉地仿效了他。尽管我抡起的只是一部渺小得多的单车,但在这个日趋文弱的城市,此举足以让我成为一个侠客,一个获得美人芳心的英雄。
  方美静很旺我。自从跟她正式谈起后,我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写的好几个报道都在全国范围内转载,业余的小说创作也搞出了名堂,在省里获了个奖。在升为副主任的那天,我决定告别单身生活,迈进爱情的天堂抑或坟墓。
  办酒的那天,社里的几个年轻人怀着复杂的心情,立志要灌醉我。看着他们手中秀气得过分的杯子,我不禁莞尔。想起了爸爸坐在屋前的土坪上,捧着粗瓷海碗豪饮的场景,也忆起了和表哥两个端着菜碗对撼的那些日子,我血液里潜伏的酒兴就冲了上来,一手拿杯,一手执酒瓶,快步迎了上去。
  喝到最后,社里那摊年轻人差不多全被我撂倒。程刚和许爱国醉得尤其厉害,被人架着塞进车里,连我的洞房都没闹成。
  这两个家伙后来请我喝了顿酒。在湘江边上,以“黄鸭叫”下酒。但这次他们没打算灌醉我,也没有把自己喝醉的打算,只是慢慢地喝着杯中的啤酒。喝到微熏处,程刚说,霍勇,说实话,刚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看不起你,觉得你硬头硬脑,又老不作声。其实啊,我们这三个,就你最厉害。许爱国接了句,霍勇是个异人,有些地方,我们没办法比。听得这话,我哑然失笑。异人?我的那些精血旺盛、能力超常的祖辈父辈们才叫异人。只可惜他们身处僻壤,那些传奇般的事迹不为人知。端着酒杯,望着远处黑暗江面上闪动的波光,我看到黑头挑着近三百斤的煤炭,如洪荒时代的猛兽行走在乡间的乱石道上;我看到了陈瑞生双手反端着沉黑的棺材,在惨白的月光下诡异地奔行;最后我看到的竟然是阮君武默坐在冷寂的寺庙中,几只黄昏的乌鸦从上空飞过。陡然间我领悟了他的心境——那是在凡俗中获得了声名和爱情后,明白了一切不过如此,一切终须逝去,随之而来的乃是更深沉的无奈。
  一阵江风袭来,挟带着悲凉,将我裹了起来。
  
  马笑泉,作家,现居湖南邵阳,曾发表小说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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