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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2期

1991年的乡间小镇

作者:李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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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件事对我的内心产生了极坏的影响,一度使我对身边的女性怀着不信任和不健康的想法;而诗歌,更像一种致幻物,它摧毁了我很长时间建立起的一种内心秩序,使我陷入到某种虚空里。
  
  乡村医生
  
  乡村医生有一把红得发亮的吉他。每次我看到他坐在床前弹奏,都会误以为他是个校园歌手。他弹得不很专业,但很深情,粗黑的长发遮掩了半垂的脸部,贴着胶布的手腕有节奏地敲打着颤抖的琴弦,空气里布满了福尔马林的气味,和冬天炉火的煤烟味。这个时候,村庄外的行人很少,村口马路结着白白的冷霜,栗树的枝条像被电击的肢体,剧烈地抖动着,冬季的田野上空,云翳灰暗,天空倾斜。
  他的诊所在村庄的路口,老远可以看见白色墙面上一个鲜红的十字。通常他的门口聚集着无聊的人们,前来听诊的少妇若无其事地将架在乳房上的红色线衣放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外,而他将听诊器从耳朵上取下来,余温尚存的手拧开笔套,在便笺上奋笔书写。这双手多少次从一个个病体的双乳间抽出来,然后插在口袋里,像害羞的猫头鹰一样窝在暗处。我曾经握过这双白皙、修长的手掌,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更像两个闲人。相对悠闲的职业赋予我们相近的气质,对自由和书籍的共同热爱,使我们成为了两个可以交谈的人。他的桌上整齐地摆着一些医学书籍和路遥的小说以及一本《东周列国传》。一本人体解剖书已经书页翻卷,封面残缺不整,里面画着许多红蓝圈圈、线条,好几处空白的地方写着同一个女人的名字;有一页绘着女阴的插图旁边,濡染着黄色的斑点。诊所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腥膻的气味,散发着一个单身汉身上躁动的体味。
  他的妹妹,坐在我班上后排爱笑的女生,身体已经呈现出青春期的丰满,每天上课时显得神思恍惚。有时晚自习我去教室察看,走到她身边看到她在一本笔记本上入迷地写着“诗歌”。当她发现我,急速躲开的眼睛里闪过惊慌和妩媚的笑意。
  我是个对学生宽容而随意的人,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并不适合做教师。我的生活凌乱、没有方向,对职业缺乏热情,整日在空洞的内心里度过。我还没有尝试过谈一次恋爱(总觉得那是件多么遥远而不现实的事情)。我每日坚持写作,但又对自己非常不满意。我的隔壁住着一个不需要教课而领着全额工资的老师,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每日紧闭着房门,房间里经常水流成灾,但却能准确无误地踩着钟点到食堂去打饭吃。多年以后,我离开了这个学校,几次在县城的马路上远远看到他,像卓别林一样迈着奇怪的八字步,他看到我时嘴角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就走过去了。
  周师傅有一些简单但实用的智慧,他用竹片给每位教师做了一个牌子,挂在一个小黑板上,需要用膳的老师,需要事先把背面写着自己名字的竹片翻过来。我的患有神经分裂症的邻居,总不会误了自己的口粮,每次都可以看到第一排末尾他的名字:贺凤仪。他的父母多次将他送到吉安市精神病院,每次回来情况变得好些,甚至还与刘老师的老婆芸娇开起玩笑,但总是维持不了多久,便又开始恶化。他原来考取的是一所名牌大学,没有读完,因为神经分裂,给送回来了,又不知什么原因安排在这个中学。
  我有时会到诊所去,坐在乡村医生肮脏不堪的床上,和他谈论疾病、女人,或者什么也没谈。我忘了介绍他有一条残疾的右腿,缘于少年时经历的一次车祸。他读过高中,高考落榜后复读过两年仍然折戟。而他的妹妹,成绩也是差强人意,但她早已做好读完初中去广东打工的心理准备。有一次,他对我说如果能够做一名老师,他将感到非常满足——他羡慕我有一份稳定的职业,而我却总想着离开。
  我们都是生活在病态里的人,对生活失望,又极度自闭,没有缘故地嫉俗愤世。有时我感觉在某种程度上,我和我患病的邻居,没有多少本质上的差别。乡村医生三十出头了,还没有成家,以抚摸病人的乳房为乐事,他的脸苍白、猥亵,内心一定沉淀着许多的阴暗。平常他是个默不作声的人,是个喜欢干而很少说的人。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冬天紧闭,呼呼叫的北风被拒之门外,仿佛里面是个与乡村无关的世界,但总会有急迫的敲门声,将他从床上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套上那件(仿佛多年未洗的)白大褂,翻开病人的眼皮、查看舌苔、熟练地将听诊器套上耳朵、镇定而严肃地询问。那样的时刻,在我眼中,他看起来像个陌生人,仿佛从一种呆滞的氛围里抽身出来,一根将枯的枝条重新焕发了弹性和生机。
  实际上他并无把握处理那些难度稍大的病症。他完全是出于对医学的好奇而自学成材的。他的诊所矗立在村口,只是使村庄感到一丝安慰,好像看起来能够使局部溃疡的村庄得到医治,其实完全是自欺欺人。但村庄需要这样一个存在,来缓解对病痛的恐惧。但整个村庄,包括我和我的邻居、刘老师、刘老师的老婆、陈老师、医生,都是有病的人,需要得到抚慰和医治。
  诊所紧靠着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其中一棵已经活过了上千年的时间依然枝青叶绿,树的身上挂满了红色的画着桃符的布条,黄昏的时候,密密匝匝的乌鸦栖落在树上,将硬硬的樟果撞落下来,噗噗掉在青烟缭绕的祭坛里。医学和迷信,在村庄里并行不悖——就像两种人:留守在村庄的老人,和常年在城市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形成了一个异质的村庄。充满躁动而又依然宁静的村庄。铮亮的摩托车、牛仔裤,和牛车、破草帽抵手比肩的村庄。乡村医生是为数不多的留在村庄的青年人,他不同于这些烧香迷信的老人,又不同于这些城市打工者。他是个迷失的愤青,又是个旧时代的同流合污者。他眼神的不羁和身上的暮气交织混合在一起——其实他完全是这个村庄里多余的人。他干着这临时的职业,但永难糊口(不像他的弟弟每年从南方打工的城市给家里汇来不菲的现金),对于父辈扛锄下地的生活,他是厌恶的。他在乡间的位置,与我在学校的感受有着相似之处。
  从我学校步行到他的诊所,大约需要花费十来分钟,在这步行的途中,我想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单车爱好者
  
  单车记录着一个人青春的梦想、存在的卑微感、对远方小心翼翼的(有时又是激烈的)探寻……一个孤独者,对单车所寄予的情感可以与相恋的人媲美。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家在县城的青年教师(有的教中学,有的教小学),总是周一相邀骑单车去乡下上班。六七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像云翳下炫目的日光,划过空荡荡的乡村公路——这一情景,至今回忆起来,都有一种充盈的感动和幸福感,从公路上可以眺望广阔的原野,河流,稻田,隐没的村舍,公路两旁的林梢,太阳洒下和熙、麦芒般的光辉……其间的女孩,总是得到男士们得体、细心的呵护,她们的白色裙子在车辐上喇叭花一样吹起,有一个眼睛很黑、很大的,是我初中的同学,我曾经去过她的学校,她是个爱整洁的人,铺着塑料地膜的房间一尘不染,墙上张贴着巨幅的林青霞、张曼玉的彩色画报,房间里弥漫着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她后来没有嫁给一个她喜欢的男孩,而与一个苦苦追她的老师结婚了。
  渐渐地,这个单车队伍分裂了,有的是丧失了这种乐趣,有的是有了男(女)朋友,有更为具体和称心的“旅伴”。到后来,剩下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来回。我的这辆黑色“凤凰”牌单车成为我最后不离不弃的爱人,每次骑回家,我都会仔细地擦洗它身上的尘土、污垢(它是我参加工作后购买的第一件物品),为它的轮胎被尖利的石子割破而惋惜,它的轴轮、链条有些锈迹了我要给它们涂上机油,龙头上的塑料车把已深深地烙下我的指纹——无论小偷把它弄到哪里,它身上都带着我不可更改的印记。它像一个有着丰富情感的人一样,有它的脾性、喜怒哀乐,它也有它的健康和疾病,也有它卓然的气质和内在的卑怯。多少次我跨着它在照相机前英姿勃发地故弄姿态,很多次它也闷闷不乐,我骑着它去学校,它不是漏气了,就是掉链条——但它也有它幸灾乐祸的时候——这条简易的乡村公路,县里要将它拓宽改造成一条沥青公路,路面被挖开了,坑坑洼洼,有一些路段,自行车根本骑不了——我只好将它扛在肩上步行,我听得见它在我肩上咯咯地笑着。有一段时间,我跟校长的关系弄僵了,他总给我小鞋穿,我将自己关在屋里生着闷气,它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用沉默的叹息安慰我。更多的时候,它用欢快的音节为我的行旅奏乐,让我忘记世间的不美好,借助它我看到公路两旁悬铃木美丽的花瓣,蜜蜂在绿荫间的嘤嗡,南风吹拂稻田弯曲的姿势,印象派画家对乡村事物产生的伟大而美好的情感——重新感到对生活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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