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诗歌专辑:21世纪诗歌精选之八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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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埋葬太阳的地方
秋风一夜把我吹凉
亲爱的牧人兄弟
不把母亲埋进土地广袤的怀抱
让我和秃鹫孤独的身影
一闪而过凄凉的葬场
佛用头点地把善良敬仰
血眼圆睁
那群畜牲又引颈把我张望
生生不息的历史拍打生生不息的村庄
生生不息的青春喂养生生不息的梦想
只有我只有我
站在世界高高的山顶
火光冲天大雪飘飘
一手照亮上苍一手掩埋死亡
楚天舒,现居北京。
岁末微恙(外三首)
叶丽隽
咳嗽、呕吐、泥沙俱下的
十二月。小榆树不可避免地枯黄了
一条黑色的金鱼活了下来
在独属于它的领域里,寂然不动
我也不动。蜷在木床上,听窗外风声鹤唳
我能清晰地分辨出:
哪一阵是树林子的喧哗
哪一阵是阴冷的冬雨
与亡兄辞
如今你散落在水阁镇的旷野上
一些在风中,一些在水里
一些,在无人的山岗……那个夜晚
你只是醉了酒
开错了方向。而这,却是我奔波了十年的路途
每天往返三十里,见过了太多
肝脑涂地的现场
“如果我有不测,把我的骨灰
埋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面种上一棵树。”
不止一次,我和家人这样交代
想不到,这挥之不去的预感
竟落到你的身上……就像
你代替了我的死,让我活着,却哭不出声——
在水阁的一座山上
我们给你立了墓碑,没有种树
可我觉得每棵树下都有你……
我离开那儿有一年多了
我们的母亲血压偏高,需要每天吃药
你那淘气的孩子,突然懂事了
草色
那些疤痕,树木睁着的眼睛
渗出了暮春的幽暗雨滴
再晚一些,这些浓密的灌木和乔木们
就会层层漫上你的身体
就要溶化了——你两颊无端的绯红
和不可遏止的心跳……
为什么呀,你不是那个挖兰花的人
也不是此刻,独步黄昏的踏青者
兰溪江畔
灯火摇晃着兰溪
贴着古城墙
他们长时间地走着,交谈着,保持着
身体间的距离
说到了一些遥远的事
说到了北京,不知道刮风沙了没有
他们共同的那位朋友
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
在他们边上,天整个地暗了下来
烟头忽明忽灭的。她注意到江畔
那座浮桥被吊上去了
晚潮渐涌
一阵淡淡的鱼腥味儿
夜色中,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跑到埠头上
对着茫茫江水大喊了一声
叶丽隽,现居浙江丽水。
对一条河的研究
一行
1
据说,它不再有彼岸。
船已消失,就像句子中
一个关键的词已被拿去。
剩下的是幽灵,是那些
曾在岸边浣纱的女子:
河水在流,
她们乌黑的长发仍未腐烂。
2
而事实上,它更像一条
黑色的蛀虫,爬行在
烂苹果一样剖开的城市。
巨大的云朵,如同它分泌的
粘液,仿佛随时会化作浓酸落下。
它就这样败坏生活的甜蜜,
并因此增加着一座城的虚空。
3
或许,它的源头是清澈的,
从阳光凿开的坚冰中流出。
它经过的地方有小鹿饮水,
花朵也在水声中开放,
空气中飘满荃蕙的芳香……
但现在,只有狗尾巴草的风声,
丑闻般吹拂着河边的土地。
4
一对情侣走在岸边的小路上,
轻声哼唱着一首把爱情
比作河流的歌谣,仿佛暂时
忘掉了风中的腥臭。这是否意味着,
在积满残渣的生活中
依然存在着美好,如同
那在污水中隐约映现的波光?
5
两岸的灯火已经亮起,一条河
悬浮在幽暗里,与夜的幽暗一起
混合、摇荡。而在深处,
在看不见的翻腾中,夜吸收着
淤泥的养分而生长、壮大。
因此,这条河的幽暗也是身体的幽暗,
是黑夜的器官,是一段肠道。
6
“一江春水向东流”,多好的句子,
它曾使一首诗变得碧绿、透明。
但我的河只拥有黑暗的语法,
它要固执地污染你纯洁的目光,
仿佛只是墨汁在其中流淌——
一条被笔冲开的河道,
静静地,在纸中深陷。
一行,现居海口。
简单的前程(外一首)
陈超
如果——那老家伙开着老牌越野车
雨刷的胶皮已快磨断,用胶带绕着;
车上收音机和时钟早就坏了
他懒得换新的,索性拆掉它们
如果——他腕上的大英格表,字盘已经发黄
工装棉布衬衫袖口磨损,但干净;
他仍旧喜欢用一盒“赵州桥”大火柴点烟
把人送他的奥肯牌打火机丢在家里
如果——他没有多少多余的肉,领口锁骨峭立
挡风玻璃下总扔着一本《草叶集》,但很少打开;
他用方向盘掌握着自己的简单前程
正如我现在掌握着自己的惺忪和轻率
如果——他的行程漫无目的,只为黑曜岩上空
飘起大雪
老家伙把大自然的老生常谈看作宝贵的东西;
他喜欢与一条黑贝搭伴儿,倦于谈世事休咎
浮生无所谓什么吃一堑,又何劳智者的开导
如果——他让我搭上车,只因看我顺眼并不问
去哪
默默无言的旅程,可俩人谁也不会觉得别扭;
他的雪茄烟灰老长,直到弯曲时才啪地弹掉
山崖下他给了脚刹车,递给我一瓶用老牙嗑开
盖的黑啤
他是否就是多年后的我
叠影中的简单前程?
柏林禅寺
温暖的雨下过了。
我踩着梨花筛状的影子。
我渐渐变得比花瓣儿更轻
我的烦恼是多么渺小
红墙之上天空展开寥廓蔚蓝的般若。
我已想不出祷告些什么。
陈超,现居石家庄。
合群路上为昔日同窗友人而作(外一首)
胡续冬
合群路上有人不合群,
拿一身肥肉掩护眼睛里的灵光
躲在路边吃火锅。
街对面是省城好生活,
千百小崽衣衫光鲜,啤酒声声吼,
把小吃吃成大吃一顿,把穷快活
吃得只剩快活。又有先进的游客
开发西部身体,街边的沐足广告
似要为所有人洗出三只脚。
街这边,入仕多年的你
依然官拜科级。你跟我讲时局讲民生,
就着麻辣蘸水,探讨如何用韩愈
增强政论文的表现力。你对家乡
爱得不慌不忙,但你酒后的肠胃里
兀自醒来一个文艺的北方。
想当年,又是想当年,
你前额发亮,我亦是地道的诗歌豺狼,
你我二人霸占了多少娇美时光!
但凶狠总是不得好报,正如
我们面前的火锅里烂熟的狗,
昨日也曾在陌生的村口咆哮。
每隔几年,我都要写上小诗一首
分与你服食,不求青春常驻
但求抚养你眼中疲惫的灵光。
那灵光只一流转,肥胖的你
即可腾空而起,在办公室里任游天地,
或一览人民,或造福汉语。
犰狳
猛地看见电脑上的日期,想起
一年前的今天,在南美的海滩巴拉奇。
那是一个被十七世纪的金子淘出来的小镇,
坐拥吞天海景和葡萄牙的凋敝。
入夜,我们携一身憨猛的云和岛屿
回到岸上,见街就逛,见古就唏嘘。
有花花红灯闪出一个诡秘的去处,往来者
皆是气质男和肉意阑珊的随便女。
我们骤然欢喜,误以为来到了
本地的风化区,进去之后才发现
此处乃是文艺天地,方圆百里的知识分子
携带成群的知识粉子,在此郑重地追忆
巴西东南沿海印第安人的血泪履历。
墙上是被装裱成艺术品的印第安人,
台前有被演说成学术绕口令的印第安人,
大厅里陌生的干柴和烈火以印第安人的名义
迅速地组合在一起。我们在那里
没有看见一个活着的印第安人,直到
走出门去,在几十米之外的街角
与几个卖手工艺品的印第安人在黑暗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