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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5期

趴在澡堂顶上的人(小说)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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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不是我要她洗的,是她自己说她背脊痒的,是她自己叫我替她擦擦的,玲子翻来覆去的就这几句话,还边说还边指奶奶躺的屋子,不信你去问她,你去问她,如果是我叫她擦的,就叫我过不到过年。
  志华的婆娘更有理了,不是你整天洗,她哪里想得起来?
  是啊,不是玲子这个丫头整天洗啊洗啊,志华娘肯定不会想起来要把自己的身子擦一擦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只有看医生吧。志华娘的病很快就好了,娘俩又说话了,不过,只是当着志华的面说话。志华知道,她们都是做给他看的。
  这些天,志华狠狠心,把慈菇的价钱提高了一毛钱,结果还是卖掉了,这下志华的心情就好多了,挤到供销社,替他婆娘和女儿各买了一块花布。花布买了回来,一路上,志华把手捂到花布里,花布真是暖和和的,这是多好的布啊,还会发热呢。
  志华在路上还遇见了刚做新郎的支书,支书还递给他一支大前门的香烟,还说今年全村第一个万元户肯定是志华了,还给他的新娘子介绍了一下,说志华是他们村的冒富大叔,新娘对他笑了笑,他是见过她的,她在乡里计划生育办上班,曾经到村里介绍过那种“套子”的用法,一个大姑娘介绍什么套子?志华对新支书娘子笑笑,又笑笑,这时志华的鼻子是醒着的,志华闻见了股香水味,没有闻见水花香。
  回到家,志华拿出花布。谁知道玲子很不高兴,把手中的花布一扔,花布飞了起来,玲子说,我不要,你把你的婆娘打扮打扮吧,把她打扮得像个花白果,像个美人。
  要是在过去,玲子的这几句话肯定会把她妈妈激怒了,可是今天没有,志华的婆娘变得沉稳多了,她跑上去把花布捡起来,说,你自己不要的,你不要说我们没有买给你,你不要就给小军做彩礼。
  志华的婆娘还对志华说,玲子,你爸爸回来了,他是一家之主,你对他说,他让你去烫,你就去烫,我决不会再放一个屁。
  原来是玲子想去刚开的小上海的美发店把头烫一下。小上海是抖奶奶的孙子,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上海学的技术。小上海一回来,带来了许多上海的新发式,他把很多明星的照片贴在美发店里,什么张瑜啊,张金玲啊,郭凯敏啊,刘晓庆啊,李秀明啊,小上海还会给小姑娘们剃一个叫叔叔阿姨头,庄上的老人叫这个头为阿飞头。志华以为玲子想剃这个叔叔阿姨头的,就抓了抓玲子的那条乌黑的大辫子,不禁感慨,还是我家玲子的大辫子好看。
  玲子把辫子一甩,说,我又不是剃叔叔阿姨头。
  剃叔叔阿姨头?你花五块钱剃那个叔叔阿姨头,还不如我用剪子替你剪个大光头!婆娘停了停对志华说,她心事大呢,她想把大辫子散下来,把头烫成草母鸡。
  玲子说,我又不烫大波浪,我烫的是小波浪。
  还小波浪呢,志华的婆娘回过头对志华说,哎呀,烫发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真的难闻,像是死人的味道了。
  玲子说,人家烫头发就是这个味道。
  烫什么烫,烫在头上,好像是一个草堆了,还显老。志华开口了,一个小姑娘烫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妇女。
  志华一开口,就等于是定了性,玲子就丢了一句,我早就知道的,你们舍不得钱的,然后就回房里去了。志华知道,这丫头明天也不会和他说上一句话了。
  到了第二天,玲子看到他们,就像是没有看见人似的,目光冷冷的,志华又看了一下玲子,玲子还是本分一点好看,她皮肤不好,如果真烫起来,就老气得很,会一下子老了十岁,村里又不是没有这个例子,妇女主任就是这样的,她这么一烫,不像是三十多岁,而像是要做奶奶的人了,她还自以为漂亮呢,把自己的头摆过来摆过去,要是前任支书娘子在的话,她烫一个爆炸式,肯定非常洋气,理由是她皮肤好,又有气质。现在玲子不和他说话就不说话吧,他是为了她好呢。
  腊月廿四了,送过灶,又掸过尘,必须把剩下的一点慈菇卖出去了,也正好把家里过年要用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买回来。家里的晚饭是等志华回来一起吃的,不过志华的婆娘不吃,她专门收拾志华买回的东西。
  东西是多的,志华的婆娘边收拾边嗦,家里哪一年这样买东西的,她说,人家不会说我们是败家子吧。志华笑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明年我们还会买得更多的。
  腊月廿五晚上,志华什么年货也没有买回来,还回来得很早,志华还对着他婆娘笑嘻嘻的,对跟屁虫跟在后面的小军说,把玲子叫过来。小军刚想走,志华又加了一句,把你奶奶也叫过来,我们一起开一个家庭会议。
  奶奶是先被小军拖过来的,她被她孙子拖得东倒西歪的,指着志华的鼻子说,开会,开会,我还以为又大集体了呢。
  志华头仰着,并没有看妈妈,而是看她身后的玲子,玲子没精打采地摇了过来,手上湿漉漉的,这丫头是很顾家的,比起人家那些疯疯癫癫的丫头,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天还这么黑了,的确已经不是“这半夜”,而是“那半夜”了,也就是腊月廿六了,志华用脚把他婆娘从热被窝里推醒的时候,小军这个小狗日的也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说他也要去,志华低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做流氓,人家都是女的洗澡,你一个男的,凑什么热闹。小军把头又缩了回去,听着他妈妈穿衣服,开门,又听见妈妈在叫他姐姐的名字,他姐姐很快就答应了,妈妈又叫了两声奶奶,没有听见奶奶的回答,不知道奶奶去还是不去,之后就听见关门的声音,妈妈打喷嚏的声音,之后就听不见她们的脚步声了。村上的狗就叫了起来,又听见雄鸡叫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像拉梨膏糖一样越拉越长,越拉越细,后来就断掉了。
  等小军醒来的时候,发现奶奶正坐在他的床边,正在用汤婆子焐他的棉裤,小军很奇怪地问,咦,你都洗过澡回来了?
  还姨呢,还舅呢,奶奶才不去呢,穿衣服,穿衣服!奶奶一边跟小军穿衣服,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不好意思,那么多女的光屁股在一起,难看死了。小军笑了,满嘴的牙花,男的洗澡也是这个样子的。
  玲子是和她妈妈一起手搀着手去镇上的。镇上的男人就是和农村里的男人不一样,镇上的男人可怜女人,洗了一个冬天之后,还是想到了女人,他们的男澡堂腾出了一天给女人洗。这是志华在卖慈菇时听来的消息。
  等跌跌撞撞的五里路跑下来之后,天已经亮了,冻得生疼的手也变得热乎起来了,等到了澡堂门口,一股热气就拥抱住她们,还是来晚了,人家都有女人洗过了,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全身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志华的婆娘闻见了那些洗过澡的女人身上的香味,她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身上的泥腥味怎么这么浓?昨天晚上,男人说她身上有味道时,她还回嘴说,“你说我脏,那个趴在我身上啃来啃去的是哪个狗啊”。
  本来昨天晚上,玲子赌气说不想来的,她还在生烫发的气,还是男人转弯快,又巧,谁能想到他做了一个烫发的钢条,还用布条缠好了,说是她们洗澡回来他给她们烫,他说他已经看懂了,会烫了。
  这样一说,玲子肯来了,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呢,才十二岁呢,她回头看了看正在脱衣服的丫头,快要脱光了的丫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脸红得像一张红纸了。
  玲子,妈妈先下去了啦,妈妈先下去占位置。
  澡堂上雾气浓浓的,有几个像志华娘一样老的老太太坐在男人们曾经蹲的水池里泡着,水池里的水可能很烫,她们烫得嘴里滋滋地喊着,胸前的老丝瓜浮在水上,脸上也出现红晕了。澡堂里嗡嗡的,隔壁墙上有一盏电灯,被雾气罩得像油灯一样亮,要不是屋顶上有一顶天窗,澡堂里就会黑咕隆咚的,隐隐听见有人在澡堂里吵架的,可能是太挤了,水龙头少而人多,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吵也不会吵多长时间的,谁都忙,都是来洗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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