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一个“第三者”的信(2004—2005)
作者:如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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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写作者附言]
以下信件是我写给一位有夫之妇的。有一天,她到电信局查阅了丈夫手机的通话记录,找到了我。其后的一段时期之内,我们有了电话、书信和网络往来,大部分的沟通是在电话中完成的。给她的信,除了第一封,其余的全有底稿,我在此只选了五封能说明问题的。列在第一篇的是真实情况中的第二封。
我和她丈夫认识的时间是2003年4月的最后一天,方式则是通过网络。我们相爱的时间无法像认识的时间那样易于确定,在我们之间,横亘着三个省,相距超过一千公里,我与他至今仍未谋面,他父亲患上癌症之后,我们的结合进程被迫中断了,但我们结合的心愿至今没有变更。
第一封
燕子,现在是礼拜天的凌晨两点,这种时候四周静寂,我思维清晰,想给你写封信,就起来了。
写字的地方很小,只是客厅的一角,桌子上搭了一方我自制的棉麻桌布,上面放了一盆兰草,两把镇尺,一盏台灯,一个相架,两支笔,一瓶墨水,一摞纸,还有几本书。
我的居住条件和你相比,算得上是局促了,当初为了增大活动空间,我绞尽了脑汁,房子弄完了以后,我们的活动空间相对是大了一点,但在里面呆久了,人还是觉得郁闷,他向我描述你们的新居时,我常常杞人忧天地替你们的清洁和维护问题担心,这种担心多余又可笑,但我常想,人对空间的占有量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时间也好,物质也好,感情也好,都是这样,我们一生中能占用时间最长的只是自己的身体而已。
你的信我要下个礼拜才能收到,其中的内容不难想象,难以想象的只是用词习惯和笔迹特征。
一直以来,总觉得同性间诚实恳切的时候少,猜忌倾轧的时候多,要做智性冷静的交流殊非易事,但跟你接触几次之后,我看到了我们之间这种交流的可能性。
你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发现并找到我的,你谈话时的隐忍和难掩的痛楚,我非草木,岂能不知?
你出此下策,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我自然也是了然于心,我想,你很想知道有关的一切,但知道一切是不是有助于解除你的痛苦是值得怀疑的。
佛陀很喜欢用箭来说理,其中有一条最是令人难忘。
他有个弟子,一心想寻找诸如“这个世界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人死后还存在不存在”、“灵魂与身体是同一体或者是分开的”之类空泛的形而上问题的答案。对他的提问,佛陀从来也不作答,有一天,他对佛陀说:“世尊,如果你再不对我的疑问作出解答,我就打算不再追随你了。”佛陀望着这个痴心的弟子,对他说:“如果一个人中了毒箭,这时候,他不是赶快去请医生来拔箭疗伤,而是要先查明这箭是谁射的?从哪个方向射来?箭头的形状如何?然后才肯接受治疗,恐怕在这些问题还没有弄清楚之前,早就毒发身亡了。摩逻迦!这个世界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灵魂与身体是同一体或个别的?人死后还存在不存在?这些问题纵使找到了答案,也还是解决不了这苦闷的人生啊!而我们修行的目的,就是在于克服这苦闷的人生!”
燕子,你想知道的一切,真的那么重要吗?
前两年,公司发行内部股票,每个人可以认购一万元。一万元在我们不是小数,我想买,丈夫不同意,他的理由是:现在股票市场不规范。我跟他谈的时候问了他几个问题:一、我们在近期内会不会有可预见的大项开支?他说没有。二、赔光这一万元会不会对家庭的正常生活产生毁灭性的影响?他说不会。三、我们有没有赚的可能?他说有。后来我说:“股票市场是不是规范,这个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买股票像在赌博,最坏的结果就是血本无归,如果最坏的结果在我们的承受范围之内,为什么不能一博?”他被说服,我们遂买了一万,后来,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每半年分一次红利。
跟你说这个,无非是想说,在现在的情形下,我们是不是也能客观平静地对自己提问和分析?
燕子,对你来说,什么样的情形是最坏的?我想,既不是我和你丈夫相爱,也不是你们离异,而是你们以为了孩子的名义形同陌路咫尺天涯地共处一室,有意无意地进行无休止的相互折磨,这才是最坏的结果。任何结果都是经过选择而生,我并不认为这样的选择是道德也人道的,婚姻以爱情为基础,如果没有爱情,你能在家庭里拥有尊严感吗?有个作家曾说过:“事实证明,人没有艺术和爱情也能活,最起码中国人有这个本事。”可那样的活法是你想要的吗?
听说你们吵架的第二天是立春,早上坐车上班时开始下起了大雪,我内心平静,觉得漫天的大雪是美的。燕子,发生过的事情没有更改的可能,真相也许令人沮丧,但它永远也不该成为我们拒绝发现感知美好的理由,因为能安抚人心的,除了美好,别无其他。
我喜欢在网上玩打台球的游戏,每次要走的时候都会想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来,有时我会跟对手说:“这局完了就散了吧。”这么说的时候,每每心中伤感。
现在我也要跟你道别了,却不知跟你说什么是最恰当的,如果上面的话对你造成伤害,那绝非我的本意,相信你能了解。
任何事物都有发生发展结束三个阶段,通常情况下,三个阶段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我们都还需要些时间,来日方长,慢慢来好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打住吧。希望你一切安好。
如玉
2004年2月8日书
第二封
燕子,你最近不时打电话过来,想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对我抱着自然的、也许是不可消除的敌意,要你相信我至今仍对你全无恶意且为你甚感担忧是困难的,也许和让你对我产生友谊一样困难,好在沟通并非只可在朋友间进行,电话既费钱财,亦难以令交流周全深入、条理明晰,比较而言,我更愿意你把话整理清楚投寄过来。
我在几个月前见到了你在电脑上给我的留言,我的肺并没有如你所想被气得开裂,只是深感遗憾忧虑,意识到天下不会有相亲相爱的仇敌,我决定放弃与你的联系,这样决定并非因为气恼,与任何人为敌皆非明智之举,回避敌意也许相对较为适宜,我猜想这于你并非损失,几个月过去,情形似乎略有不同,现在,只要你愿意,我们仍可恢复联系。仇恨终究是一种败坏人心智的状态,燕子,难道你愿意把它一直持续下去?
信封上有我新的通信地址,你如果愿意回信,可以用它。
现在气温反复无常,注意身体,祝你一切安好。
如玉
2004年12月8日书
第三封
燕子,去年十二月八号之前,我的电话将你曾经对它进行多次拔打的情况做了没有遗漏的记录,我由此推测你对我有话要讲,遂于十二月八号给你去信,表明愿意接收你的书面告知,至今,我没有收到你的信件回复。
你很显然充分误解了我的初衷,“现在,只要你愿意,我们仍可恢复联系。”这句话的意思并非盼望与你电话口头联系,事实上,就你愿意与我谈论的领域,我的基本观点已经在给你的第二封长信中阐述殆尽。再论,将绝无新意可言,在我看来,你我双方不论是生存事实还是价值观念都简单明了,根本无需反复陈述论证。
我注意到,在最近的谈话中被你一再提及的词组有:“不现实”、“变得成熟”、“女儿聪明漂亮”、“曾经爱得很深”、“我很单纯”、“在别人眼中,我们……”、“我才是受害者”、“为了孩子”、“比你更爱他”等等等等。它们的高频率重复令人无奈,对话总囿于一个你拟定的谈话纲领,指涉面狭窄单一,也许你把交谈当作精神疗养,但思路向度的平面化使得我们的对话难有生机,且短时期内,我们的意识背景、认知谱系、智力深度不会脱胎换骨,旧有的精神格局难有颠覆性的变动。这些,也阻碍了我们的对话呈辐射状朝纵深方向延伸,也许有一条通往生命本质核心的秘密通道,要打开它,我们应该适当静止、适当抽象,警惕自己在表面中忙碌、变笨,防止生命依附于常规价值而使生命变得像影子一样菲薄,面目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