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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2期

城西之书

作者:文 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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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河
  
  沙河从县城西侧流过,所以,这儿的人们就把这条河叫作西沙河。我住在城西地带,沙河离我大约三华里左右。黄昏,我向西行走,如果走得快些,到达西沙河,就会看到夕阳正好落在水面上,河里一片通红。如果走得慢些,夕阳就已西沉了,水面只剩下一片漠漠的暮色,好像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走了似的。这时,我就随便站在河滩边的哪棵绿槐下,静静听一会儿蝉声,然后,在黑夜来临之时,离去。
  此河在此地称之为沙河,流经阜阳即古颍州时称之为颍河,然后蜿蜒入淮,入洪泽湖,入海,云蒸霞蔚,浩漫不知所终。天下的水都是相同的,但天下的河却各各不同,水的命运也因此而千变万化了。
  2000年初夏,我从城东搬到城西,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我还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二十岁以前我认为这辈子应该定居在爱情中;三十岁之前我还没有放弃“生活在别处”的信念。我的四十岁还没到来,但三十岁之后我已哪儿都不太想去了,我只想静静守着一小片地方,守住生活中某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有时我也想,也许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拴住了我,让我无力离开。——这样的叙述,说明我是个内心充满矛盾的人。
  2002年春天,我乘渡轮到河对岸去玩,过了长满杨树的行洪区,有一个小村庄,我相中了村后那片春天的荒树林子和林中野花盛开的青草地,村后还有一个长着芦苇的水塘,是村人取土烧砖挖成的。我当时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想在那儿租个院落生活个一年半载,每天写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干,就那样闲着,静静面对着自己。这个念头当时很强烈,但对我来说当然不能实现。我只是想想罢了。在我的生活中,常有很多类似这样简单而又不切实际的念头,它们不绝如缕地出现,或长或短的持续一阵子,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已经说过,我已经在城西地带生活了五年,我不知道还要在这儿再生活多少个五年。好在我的一生还应该有好几个五年。我生活在这条河的附近,它不可能离开我,只有我可以离开它。有时,坐在它的岸边,坐久了,我曾荒唐的想,一条河,如果它能站起来,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一棵树躺下,仍然是一棵树,一条河站起来,那就不是一条河了,也许是瀑布,也许是别的什么事物。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是他,到了另一个地方,也许就永远不再是他了。——我总是不自觉的对我生活其中的世界作一些高于现实的测想和虚构。我向往某种生活,但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实现了,也许我反而不会适应了,我知道这点。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余下的岁月,只能充满更多的物质意义上的事物。
  慢慢的,我的梦想已不会比一条河走得更远了。我的梦想已变成了河岸上的一棵树,泥土中是向下扎的根,天空中是一摊水汪汪的绿。
  我越来越感到生活中的一些事物让我无力离开。比如,我无力离开这条河。这样,我就不得不爱上它了。我不得不爱它枯水期的清瘦,不得不爱它丰水期的丰满,甚至我不得不爱它的泛滥和污染。当我说,沙河,沙河,我仿佛是在叫着一个活生生的名字,它和我的生活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距离了。
  
  乡村教堂
  
  教堂处在去西关纸厂的那条路的南边,两个铁大门就对着路面。路是煤屑路,机动车一过,灰尘滚滚,经久不息。因为灰尘,我很少走这条路,也很少到这个教堂来。教堂前面就是一大片田野,长着很多小樱桃树,这些樱桃树其实还不能算是树,还没有树的骨格和身姿,正处于生长发育期,只能算是树苗。有时,我从前面过来,穿过一个小村庄,到这个未来的樱桃园散步。黄昏,路边那几棵小杨树上总是落满密密麻麻的麻雀,把树梢都压弯了,叽叽喳喳一片繁响,仿佛是整个绿叶稠密的树冠在夕阳中生机勃勃的鸣叫。暮色沉沉时,一切都静下来,从这儿可以望见教堂哥特式的黄色尖顶,在天空亮闪闪的,仿佛世上最后一抹生动的光亮。有几次,我独自从教堂门前经过,我向教堂望去,发现整个建筑很清冷。——不过,也许是肃静。
  我的祖母信基督,信了十几年了。她平时住在老家,有时也喜欢到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星期天就到这所教堂做礼拜。她刚信教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双侧气胸,差点死掉,她一边祈求她的上帝保佑我,一边积极动员我以后和她一块上天堂,那时我还年轻,不理解她的好意,也不理解宗教,我不喜欢她那些每次吃饭睡觉前祈祷一番的仪式性的繁琐,也不喜欢她的信仰中的功利性,她信教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死后上天堂。有一天,她又在我面前谈论进入天堂的种种好处了,要求我皈依上帝。那时我刚从医院出来,在家休养。她说,要不是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你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她坚信不疑的样子让我感到好笑,我觉得这种宗教和我祖母的实用主义结合起来,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这时,它与其说是一种精神的信仰,不如说更是一种世俗情感的寄托。我对祖母说,要不这样吧,你给我找本《圣经》,我先看看。她一听喜出望外,第二天就给我从她教友那儿拿来一本,我看了一段开头,浅尝辄止,也许是因为病后虚弱,我感到这部世界上最伟大的书实在太厚太重了,怎么也看不下去。又过了一天,我的祖母就对我说,这下你总该信仰上帝了吧,这个星期天和我一块做礼拜去。我说,我还是不想去。祖母急了,就说,你要是不去,上帝会生气的,还会让你犯病。几天后,我的另一侧保守性治疗的肺页又漏气了,我还真的又住进了医院。这样一来,我的祖母对上帝的无所不能就更加坚信不疑了,她且忧且喜的说,瞧,这下让我说准了吧!
  去年夏天,一场大雨过后,我到西沙河的河滩听蝉声,回来时路过这个教堂,我一时好奇,就跑到那里面看看。教堂里面有点幽暗,那情景有点像英国后现代主义诗人拉金在其名诗《上教堂》中的开头所写:“我先注意里面有没有动静,/没有,我就进去,让门自己碰上。/一座通常的教堂:草垫、座位、石地,/……还有浓重而发霉的、不容忽略的寂静,”……我从半开的后门进去,教堂内部非常空旷。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整齐而有序,虽然没有人坐,却仿佛仍然还有什么在那儿静静坐着,在那儿静静倾听和凝视。我的脚步不由得也变轻了,我慢慢向前走,然后踏上通往布道台的红地毡,然后我好奇地登上布道台,低头看上面那束红色的落了一层薄薄灰尘的塑料花,当我居高临下地向着下面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张望时,竟然突然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仿佛一位精神世界里的钦差大臣。我很惊讶于自己的这种感觉。皈依是心灵对某种高于自己的事物的虔诚投靠,但也意味着心灵对自己某种权利的无条件的放弃。这一刻,我知道,也许我永远也无法在自己的内心培养出那种强劲的宗教感了。
  我很快就从教堂里走出来,至今一直再没进去过。
  教堂大门两旁有两棵粗大的木槿树,我一直把这两棵木槿看成是教堂密不可分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也是我有关这个乡村教堂印象中的一个亮点。这两棵木槿当时密密开满了浅红色的花朵,还有许多密密的未开的花蕾,这样就使人感到,美在时间中有着大量的储备,包含着更多的现在和未来。我喜欢这些充盈的繁花。我喜欢柔软的东西,比如花朵和女人,比如春天和爱情,比如某一阵黄昏的钟声。我身上一直有一种类似于流水般柔软的东西。我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可以用秦少游的一句词来形容,那就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是啊,我原本应该整个的属于这个现实世界,但我身上的另一个我却又渐行渐远,寻找着某种现实之外的东西。
  教堂东侧还有个长满青草的水洼,一只白鹭在水边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经过时它并没有想飞走的意思。我想离它更近些,但当我走到能看清它在水中倒影的距离时,它却突然飞起了,像一小团雪。它向教堂的方向飞去。我看见它飞过教堂的黄色尖顶,忽然融化在一片虚空之中。我静静站着,再也看不见它了,只有一团蓬松的云。天蓝得仿佛要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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