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7年第2期

夜夜盗取你的美丽

作者:张瀛太

字体: 【


  我无意编一些神秘兮兮的故事来哗众取宠,但我相信自己真是有故事的,虽然自己也不全信,却又不能不信。
  
  好像是悲哀,又算不上悲剧,那是一种始终被谜一般的困惑所说服的困惑,该怎么说呢,我勉强让自己开口:“对于逝去的美的哀悼,我选择以寂寞栖身,以美丽言传寂寞;然而无论是在寂寞中展现美丽,或美丽中倾诉寂寞,留白,也许是我最终且仅能的生命方式……”很拗口的独白。总觉得要演一个自闭症或性冷感的男子,只需瞪着摄影机,面无表情即可,自言自语要说给谁听呢?也许我的思索并没有意义,演员是不讲究骨气的,你可以从头到尾都很可悲,被唾弃、被蹂躏,却被塑造成一副占尽便宜的样子。
  九点钟的通告,上午一场“服装特”、下午一场“小特”。当“服装特”其实不划算,单单身上这套西装就要几百块干洗,制作单位只发九百,比起扮演路人甲乙就多个一百;不过,比起其他没台词的临时演员,穿体面一点或许像个明星吧,这种夸张的凡赛斯时装,不怕上镜头被那个秃子总经理遮光。至于洗衣费,从另一场“小特”捞回来也行,台词九字以内算“小特”,多几句变“中特”,救命啊,老爷,救命啊(才八个字),小的以后不敢了,老爷饶命啊,小的给你做牛做马……多磨蹭两下,起码有一千六百元。
  以前总觉得是来玩的,快乐得一塌糊涂,对人生没什么关心。干了四年临时演员,从“一般特约”到“小特”、“中特”,偶尔捞个“基本演员”连演几集戏,不乏不腻,新鲜,也不知有没有趣。开跑车去赶通告不是故意要摆明星架势,只是几块祖产挥霍不完,房地也没停止涨价的意思;有时想来个白手起家,却笨手笨脚的不知怎么“白手”。我偶尔尝尝自虐,去巷口那家最脏的面店吃面,看老板用黑垢垢的手抓过抹布捞过塑料碗然后揪起面条,下面,未吃就先恶心。我也常让自己吃苦,假装是流浪汉,穿着迷彩装,背一个沉重的包袱去旅行,背包里一定有望远镜、二三十卷底片、三脚架、画具。我几乎一天用八个小时在旅行,把自己弄得非常忙碌、焦急,像是真的历尽磨难。
  每次看这些照片,我不由得想起游历过的那些地方,我喜欢把它们掂在手上,感受某种不经意和辛酸。在这个虚幻世界里,时序是无延的,我可以抹掉它,也可以再现它。低海拔的相思林山区,几个煤矿坑、茶园、油桐花里,有个看不清楚的东西。这是上星期拍回来的照片,草丛里好像有人,小小的,也可能是狗,或只是工人丢弃的雨衣。当然我更常想,会不会是具尸体?很想再回去看看,可我的沧桑里容不下太多刺激。或许,有机会演个尸体也不错,听那些老婆孩子如何在身边哭哭啼啼,什么“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的废话;死一场,足足十分钟,够好几个临时演员塞饱荷包。
  上午这场戏不怎么费时,五秒钟解决。秃子总经理没遮住我的凡赛斯,导演让一个妙龄女郎绕过我右手肘,尖声尖气的叫“色狼哟”──我的西装很色,可我一下也没摸着她。下了戏,时间还空得很,隔壁摄影棚的《浪漫一生》本来有我的戏,我演了,却没拿钱;那时他们要求几个演“午夜牛郎”的光屁股亮相,我脱一半就走人了,不是拒演,是导演嫌我屁股有颗痣,不是痣难看,是痣上长毛──他要我剃毛,我提了裤子就走。其实光屁股的戏最后一定会喷雾或“马赛克”处理,我屁股长毛干他屁事。
  下午喊完救命,又补拍一场戏,因为昨天那个演丫环的睡着了(站在老爷背后,盹得还挺正经),导演看片时气疯了,摔带子叫重拍。所以我今天又端了几次茶水,挨几次巴掌。脸上还辣辣的,两千块躺在口袋热热的,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是凉的。警广交通网一路嚷嚷这里塞车那里车祸今天快不快乐,我被堵在路中央,剪完指甲再挤青春痘,后头的车子老按喇叭,我只想后座有什么机关枪或喷墨机统统干掉他们。前面是一辆BMW,车主正在跟他前面的裕隆(注:台湾自产车种)车主争执,BMW车猛按喇叭好像催裕隆车快一点,裕隆车没动作,BMW车主破口大骂,裕隆车里的年轻人就下来理论了。天热,我关紧车窗看热闹,一会儿年轻人回到车上,拿出一支球棒往后挥两下,BMW车窗立即结成蜘蛛网,刚好将破未破之际。警察来了,三方辩得脸红脖粗,年轻人忽然不讲话,掉头,锁了车,钥匙丢进水沟就走,只剩裕隆车稳稳停住,堵住宝马车、我的车和后面一整排车。后面的车又叭叭叭,我瞥他们一眼,然后也下车,锁门,吹着口哨走远。开心吗?我不知道,不过很痛快。
  过两条街,跳进一辆公车,车上几人手机乱响,我认出是自己的铃声。喂。老婆叫我买晚饭,我要她先买,她说手上提太多东西,我说坐出租车,她说正在坐,她问我人在哪,我说不知道。旁边女孩的手机又响,我越讲越大声,老婆好像要我买便当(盒饭),我说好又说不行。她再说什么我听不到。一会儿岳母来电,问我怎么了,我不知道,她又问老婆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不久岳母又来电,说已经劝过老婆了,老婆不生气了,叫我快回家,我说好,她问我在干嘛?我说买晚餐。
  真的不知道公车开到哪了,老婆气什么?我说了什么?晚餐还是没着落,附近只一两家商店摆了晚餐祭鬼。今天月圆,大家照例要拜,但人死了还会饿吗?为什么一定要买晚饭?她饿了可以自己去吃,我也可以选择不吃。天天,一餐两餐的相聚或许难得,但必要吗?不知是麻木或乏味,我觉得自己是个车轴,怎么转也离不开固定的位置。路线越来越熟,我拉铃下车,在小店买到脚踏车,不好骑,可比走路快多了。我不想买晚餐,因为真的不饿,那个躺着睡觉的人可能也不饿。一直想着相思林山区,那堆草丛里躺的到底是不是尸体?今天不穿迷彩装,也不背包袱,少了些沧桑,可挪出多少空间享受刺激?
  月色还好,星星没有出来。穿过复杂的相思树林,我盯着自己的影子在草尖上窜出窜入,像不知要闯哪个空门的小偷,每个门都是空的。我陆续发现几个像尸体的东西,一块裹住石头的塑料布、一件破衣一只坏鞋、半片锈掉的钢板。还好,没有尸体。肚子饿了,拨电话回去,没人接,老婆还没回家?很好,难得老公不在,她该放个假。从来没发现不带背包、不拍照片是这么轻松,以前那么焦急是想抓住什么?几只有眼无珠的蛾扑上我的打火机,掉好多磷粉。我关掉打火机,路上变得一片黑。想回家了,但不知骑到哪。屁股越颠越痛,底下好像是石头路,车轮噼啪噼啪辗断一些枯枝、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好累,我干脆甩掉脚踏车,大大地躺开。
  睡得好,手机一夜没响。老婆不找我?行,准她续假。今天没戏可上,我躺到中午,直到太阳快把我烤干才起来,静坐几秒,决定循昨天的方向找出口。脚踏车辗过一堆枯枝、杂七杂八的塑料袋、石头、汽水罐、腐烂树干……我赶紧煞车,不知该怎么骑过去。昨天真的从这条路来?究竟是不是,想不起来。几分钟了,他没半点呼吸,确定是死人。还没烂掉,刚死。他身上有没有车轮辗过的痕?看不出来。再近点,苍蝇乱舞,更看不清。
  怎么死的?是倒霉的醉鬼,被我昨晚路过辗死,还是本来死了,正好被我再补一记,还是根本不干我事?没什么明显伤痕,不像他杀,找不到毒药瓶,不确定自杀。但他到这里做什么?寻幽访胜、无所事事,还是被谋害了然后弃尸此地?我骑回原处,不确定自己想干什么,没打电话报警,也没打算从别的路回家。我饿得好累,大大地躺开,凉凉的不安和荒谬,像脱光了衣服却误入女汤的池,而我原本想进的不就是女汤吗?
  第二天去看尸体。发现他移动一点点,面目全非。一种被野狗或其它动物咬过的痕迹。裤腿下有包面纸、几尺外有个黑皮夹。拿树枝把皮夹勾过来,里面只几张钞票、一张公车卡、身份证:刘国男,1967年8月23日,原籍台湾彰化,出生地台北。我看着刘国男,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体型,一堆撕烂的衣服、一张难以辨识的脸。不久之后,会有一堆婆婆妈妈围在这边,有人焚香烧纸,有人三哭九跪: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可能演得很卖力,但领不到演出费。
  

[2] [3]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