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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3期

被劫持的村庄

作者:张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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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毫无疑问,这些工厂都是污染环境的罪魁祸首。由于多数工厂是集体和私人经营的,规模小,资金少,根本没有能力购置污染处理设备。那家化肥厂倒是规模大,可它是从外地迁入的,看中的就是这里环境监管的松弛,以及原料和劳动力的便宜,所以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环保投入,因此成了当地粉尘、废气和污水的排放大户。正是因为如此,上述这些工厂极有可能被列入这次关、停、并、转的“黑”名单里。
  对于这种可能出现的局面,我们村的人比工厂的还要忧虑和焦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与这些工厂休戚与共,工厂的倒闭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将倒退数十年,并且以后毫无改善的希望。我暑假在家的那些天,村长不止一次找过我,让我帮他们写一份上访材料,说明化肥厂对当地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呼吁政府一定要保留这家功勋卓著的企业。我笑着问他这是不是化肥厂授意的,他说不是,这是全体村民的意愿,大家都要签名按手印的。我父亲也说没错,化肥厂对咱们村恩情大了,你看今年咱们村就喝上了人家的自来水。
  其实自来水这件事让我看来完全就是化肥厂污染环境的铁证,但现在却成了他们惠泽于民的功德了。这件事说起来真有点黑色幽默。我们村位于渭河平原与渭北高塬的分界岭上,原先人全住在塬上,土地却是一半在塬上,一半在塬下。塬上干旱,人畜饮水极端艰难,而塬下有渭河,水源有保证,土地旱涝保收。从我记事起,我们村就一直闹着要搬到塬下去,可由于塬下的土地是好田,一个村庄整体搬迁要占用近百亩地,在那个粮食产量普遍偏低因而土地资源显得特别稀缺的时代,全国都在农业学大寨,荒山也要被开垦,良田怎么可能允许被作为宅基地?可我们村的人不屈不挠,数十年来一直不断努力,随着粮食单位亩产量的大幅度提高因而土地资源的紧张相对缓解,也随着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的落实,我们村终于在前些年乔迁新址了。然而,当我们费尽周折来到塬下时,所有的人都傻眼了:渭河的水臭了!更为要命的是,随着这些污水下渗,村里水井的水不能吃了!
  这是现实版的《日光流年》,阎连科小说里的荒诞在我们这里变成了现实!
  可人是不能不吃水的啊,而要吃水就得打深水井,几百米以下。这样的深水井是要请钻井队来打的,连同水泵、水管、变压器之类要花十几万元,我们村出不起。可我们村人会上访,他们把附近几家直接向渭河排放污水的工厂告到了县环保局,化肥厂更是首当其冲。在环保局的调解下,化肥厂答应给我们村提供饮用水,条件是我们不再在排污问题上找他们的麻烦,并且自付一定的电费(化肥厂说我们已经免除了你们的打井费、机器费,电费你们总该自己掏腰包吧)。我们村答应了,他们是很聪明的,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适可而止的分寸。政府都不能把排污的问题解决掉,他们追究下去又能怎么样?环保局不是也只能或者说只管调解调解吗?
  按理说,水井的事已经给我们村人一个教训了,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污染给他们带来的危害,就在村长找我写材料的前一天晚上,整个村庄半夜忽然被笼罩在一片恶臭里,人们早已睡着了,却被呛了醒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父亲告诉我,是化肥厂偷排废气。“他们经常这么干,后半夜做贼!”这还不算是最厉害的,因为废气是间歇性排出,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污水滋养出的苍蝇和蚊子,它们体格健硕,性情刚猛,连街道上粘满粪便和泼了泔水的水泥路面都死咬硬叮;它们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简直是颜色的魔法师,呼啦一下一拥而上,让五颜六色的物体瞬息间一片黝黑,然后呼啸一声一轰而散,眨眼间又还万物本来面目。许多疾病已经在村庄慢慢出现了,比如眼睛烂、嗓子疼、皮肤溃疡等。去年村里冷不丁地一下子就死了三个四十岁左右的青壮年,有一个还是我中学的同学。他们的死因有癌症也有心脑血管疾病,以这样的年纪患如此恶疾,很难说与环境恶化没有关系。
  大家猜都能猜到这其中的猫腻,因为电视节目每天都在不厌其烦地宣传环保知识。正因为如此,排污就成了这些工厂捏在我们村民手里的把柄。在我们村,你经常可以看见三五人一堆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问题,满嘴COD、总悬浮颗粒物、二氧化硫、一氧化碳等名词,让你误因为是某个环保学术研讨会的小组讨论;你随便走进某家农户,都可能在他们的门背后或窗台上发现主人精心采集来的污染“罪证”:一瓶污水、一坛污泥、一塑料带灰土……上面都有标签,注明时间、地点、施污单位等。——这些都是索赔时随手甩出的杀手锏。在村里还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或者争不到去工厂打工的机会,或者是受不了那份劳累,就专门以索赔为业。今年暑假我就亲眼见证了他们一丝不苟的工作,那时正是玉米扬花孕穗的季节,由于化肥厂经常排放废气,距工厂近的田里庄稼程度不同地受到了影响,严重的已经干枯了,轻一点的枝叶也被灼伤。面对这种伤害,我们村的人不是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愤怒和焦躁,而是心平气和,从容应对。他们似乎已经是训练有素了,有些是田主人自己在取证,他们用照相机拍照,把受伤玉米的枝条剪下来装进塑料带封存,把地里变色的土壤装进玻璃瓶保存。有些田主人嫌麻烦,也不擅长此道,就有索赔专业户为你代理,你只要付费就可以了,这类人的取证设备更专业,比如已经有数码相机甚至数码摄像机了;他们对法律条文更是烂熟。
  能索赔的当然不止秋庄稼,一年四季,凡是田里长的,只要能与污染扯上关系,都在索赔之列。有些看起来好像完全不搭界的事,他们也能在其中找出污染的蛛丝马迹。比如今年暑假我们村有人娶媳妇,在家里办酒席,事情过了两三天传来消息,说这家的一门外村亲戚吃了酒席回去后上吐下泄,到医院去挂吊针去了。就这件事,娶亲的这家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硬是找到了与化肥厂水污染的关系:去年秋天下暴雨导致化肥厂污水外溢,淹了这家种在河滩边上的萝卜,而这次办酒席,别的菜都是买来的,唯独萝卜用了自家的。——尽管这样的“追凶”有点勉强。
  无论证据过硬与否,索赔的成功率都是很高的。这当然有赖于一些人对法律条文的精通,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与证据和法律关系不大,关键取决于会不会“闹”——既闹得对方不胜其烦,但又不超越法律法规的界限。比如说,出入化肥厂的公路有一段是要从我们村的地界经过的,这段路经常会被我们村以各种原因中断:浇地放水淹没,某家盖房子要堆放沙土石料,埋设下水管道要挖开……只要需要,理由总是现成的,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这条路一中断,化肥厂的生命线就被掐断了,成品运不出去,原料进不来,工厂差不多就瘫痪了。这种情况下他们一般就得妥协。
  工厂也不是没有想过依靠法律解决问题,可村民与它们打官司是有选择的,他们觉得有把握打赢的才去法院打,如果没把握就不去,工厂不可能主动把污染的事情提上法庭。对于村民的胡闹强闹,工厂也找过公安机关,派出所也来干预过,可效果并不理想:第一,闹事的村民都很精,他们不给警察留下借口,警察不能采取强制措施;第二,即使有越界行为,警察来了他们马上改正,很给警察面子,警察都是当地人,情感上他们是倾向本地人的;第三,这里面还有警察黑白通吃的问题,他们也在索赔中拿好处。由于以上这些原因,工厂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么,它们是不是可以找行政部门解决问题?它们没少找!可这正是问题不能得到解决的症结之一。它们找到县上,县上有关部门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压制村民必然引出化肥厂的排污问题,自己难逃监管不力的行政问责,要求化肥厂解决污染又是不可能做到的(工厂如果愿意解决就不可能与村民发生冲突,政府也不愿意因为强制工厂治污而减少税收,甚至可能导致该工厂再次搬迁),所以只能说一些对双方都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大话套话。这样的结果不但不能制止村民索赔,反而鼓舞了村民的士气。工厂也找过直接管理村民的村镇两级干部,这些人巴不得掺乎其中,他们平时是没有油水的,请他们出面就得酒肉伺候,还得有红包。他们根本就不想让这种事很快就结束,当然他们也没办法让这种事情很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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