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彼特的司南、扩音喇叭和贞操带
作者:邱华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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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是在想象东方,中国,包括香港和台湾,都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了。中国,已经变化了。”我沉吟了一阵子说。
“我真的没有想到中国女子这么的变化大。她们都处在一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刚好被我赶上了,我真是倒霉啊。”
我很同情他,“彼特,不是你不好,是这些女人不好。你说的这两个女人,都不适合你。也许,是你故意找这样的女孩子的。你就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女人。”
“你以为我是受虐狂啊?我和她们相处的时候,一开始,她们都是挺好的啊,可是后来,因为环境变了,她们也变了,变得很糟糕了。”
“她们变得只是不再适合你罢了。我觉得在这些女人的身体内都潜藏着某种魔鬼,只要时机成熟,这些魔鬼就会钻出她们的身体,替代她们的灵魂和肉体,然后,最终吞噬了她们。”我说。我知道,2004年之后,彼特来到了大陆,在北京的一家美国咨询公司工作,虽然感情生涯很不顺利,但是,彼特可是屡败屡战,想继续实现寻找自己心目中的东方女孩的梦想。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地下电影展映和评奖的场合,他认识了顾小玲。那个活动我也在场,场面奇特,就在法国使馆的一所法语学校的放映室里面,灯光昏暗,一下子来了很多牛鬼蛇神,所说的语言也很杂乱,中文突然变成了一个很小的语种。但是,当那些不被官方准许放映的电影开演了之后,一种影像语言使大家都迅速地沟通了。在随后的评奖、酒会和一些研讨会上,彼特和顾小玲就迅速地陷入了爱河,并且同居了。不过后来,他们也总是打打闹闹的,关系并不顺利。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是,美国青年彼特并不明白,他心目中理想的那种东方女人,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有的只是像顾小玲这样独立的新女性,无论在大陆、香港还是台湾,两岸三地的东方女人已经完全变了。我亲爱的彼特,他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后来他在和顾小玲这样的独立女性相处,又吃尽了苦头。
彼特说:“好吧,现在说到顾小玲了,我来到了大陆,我是搞文学研究的,我和她很容易就产生共鸣。我们就同居了。这个女孩子有些美国女孩的特点,就是相当的泼辣、大胆、独立,在金钱、性观念方方面面,都有自己一套。我们住在一起,没有多久,就开始吵架了,比如,对前几年的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我就代表美国,她就代表中国,吵得不可开交。再比如,‘9·11’事件,她的看法和我的不一样,她认为,应该看看阿拉伯世界的真实处境,我自然是和我们国家的总统站在一起的,那么,我们又是争论个不停。可是,争论归争论,我们依然住在一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粘合住我们。她过去有一个男朋友,跑到法国去了,出国前,把她蹬了,所以,她就立志要找一个外国男友,她就是这么找到了我。”
我忽然想起来,顾小玲最近编剧了一部电影,叫作《北京八美图》,是模仿法国电影导演奥宗那部《八美图》的。在这部电影里,有八个三十五岁以上的离婚女人,出演了一出让男人看了不寒而栗的戏。电影一开始,就是八个女人吃掉一只鸡,在吃鸡的过程中,都是女人的嘴唇、鸡爪、鸡大腿和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的一些身体部位的特写。这是一部女性主义的电影,是从女性的角度讲述在男人已经不可靠的今天,女性自己寻求安慰和归宿的故事。而且,电影中出现了一个道具,这个道具,就是这个铁制的贞操带。这个电影,我想,年轻的男人看了一定不舒服,心里会想,中国女人怎么都变这样了呢?我就想,有这些想法的电影编剧顾小玲,要是能够和彼特长久相处下去,那就太古怪了。所以,他们分手肯定是必然的。这回彼特又找错对象了。
“那个电影中,有这个东西。”我指着贞操带说。
“电影拍摄完毕,她把这个东西送给我了,说,让我开开眼,说这是过去的中国男人残害女人的时候,专门让女人带的,只有一个小孔可以让女人撒尿,性交是绝对被控制的。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
“你们是过了两年很热闹的打架生活啊,你们家就跟战壕似的。后来你们怎么分手的呢?”我笑着问。
“说起来事情特别简单。她这个女人不是号称或者自称很独立吗?那一切事情,你就自己来啊?可是,我们住在一起,她又对我有很多要求。比如说,电灯坏了、马桶坏了,她都要我修。你叫物业的人来不就行了吗?可她说,任何一个中国男人都会修理这些东西。我就很生气,那我问,任何一个中国女人都会做饭生孩子,你怎么不会呢?她为此和我大吵三天,不搭理我。最后,就是在这年的夏天,2006年春天的一天,我们的DVD坏了,她每天都要看一部影碟的,因此这个东西坏了,她很着急,非要我拿去修,可是,你不是搞女性主义吗?你就别都靠着我呀?你自己拿去修得了。她很生气,自己去了,回来后,就宣布和我分手了。”
我笑了。“现在,你们也分开几个月了,那她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呢?”
彼特一听我这么问,就更加没有好气了,“上个星期我们通了一次电话。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中国男人我尝了,不怎么地,美国男人我也尝了,也不怎么地,现在,我要尝尝中国女人了。告诉你,别吃惊——她变成女同性恋了,现在,她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女教授同居了,那个女教授也离婚了。她们还准备收养一个孩子——我真不明白,这顾小玲怎么变成这么一个女人了呢?我怎么总是看错人呢?原先她们不是个个都挺好的吗?”
我哈哈大笑,这个彼特的苦恼,真是很有趣啊。我说:“你这三件东西我都很喜欢,没有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故事,那我更要好好保存了。它们,都归我了。”那天,听完了三件东西的故事,我们愉快地完成了交易。价格也不贵,我很满意。之后,我和他很少见面了。我听说他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那是一个特别秀气的女孩子,可是,他们同居了半年之后,又分开了。据说,原因是这个80后的女孩子,过于沉溺网络虚拟世界,像是另外世界的女人让他陌生。
彼特在2006年12月23日离开了北京,回到美国南部他的家乡去过圣诞节去了。他告诉我,他不会再来中国了。我祝愿他,在他美丽、淳朴而又相对保守的家乡,找到一个美丽的、善良的美国南方女子。他的爱情幸运星,也许真的就不在东方世界。只有我,在家里,有时候把玩这三件东西的时候,嘴角会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微笑来。
邱华栋,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城市战车》、《正午的供词》、《单筒望远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