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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姆地风物记
作者:乌热尔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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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盛情邀请客人以同样的装扮加入其中,与他们一起赤臂裸足在大地上狂舞尽欢。
如果追溯历史的踪迹,有考古资料证明原住民部落在澳大利亚居住了六万多年的时间,他们是这块古大陆的主人。1770年,英国水手因探险船触礁,意外地与澳大利亚原住民相遇。之后,白人涌入澳大利亚,那时大约有30万原住民。到1960年时,大多数原住民居住在白人认为“几乎是无利可图的边远地区”。1962年,人口调查数据显示,纯血统原住民仅有4.4万人,混血原住民8.5万人。
同美洲印第安人无私地帮助第一批身陷困境的欧洲移民一样,如果没有澳洲原住民的积极相助,白人探险家无法完成在澳大利亚干旱内陆的探险,他们无法找到水源和安全的通道。历史证明,澳洲原住民同白人的早期接触是痛苦的记忆,原住民感染了白人的疾病,如麻疹,这使他们的部落人口骤减,一些部落很快灭绝。而早期入侵的白人殖民者大多是新兴的欧洲牧场主,他们射杀和驱赶原住民赖以生存的野生动物,直接威胁了原住民的生存,使原住民意识到“白人的行径就是要把我们斩尽杀绝”。这与在美洲印第安人那里发生的历史悲剧相类似。当然,这是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伤疤。
如今,按官方公布的数据,原住民仅占澳大利亚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二。
使人类学家感到意外的是,澳大利亚原住民具有高度发展的领土观念,这种领土所有权的观念,是他们肉体和精神赖以存在的基础。按人类学家的记载:“原住民肯定不会允许陌生人事先未经许可而穿越他们的领地,他们的激愤和忧虑都会因遭到入侵而起。”因为这种强烈而普遍的领土意识,澳大利亚这块大陆上的原住民创造了至少600种不同的部落语言。这一至关重要的与生命相等同的价值理念,已作为澳大利亚原住民文化价值观中的核心部分传承下来,成为不同部落的人们以及与外来人交往的基础,成为人们相互表达信任和友情的基础。
在一个空闲的时间,玛瑞娅女士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说起来,玛瑞娅的身世有些复杂,她母亲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父亲是西班牙人,很早就去世了。她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母亲身边,接受白人的教育。她或许就是那后来被称为“偷走的一代”中的一员。那起历史事件发生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澳洲当局曾以原住民无力教育自己的子女为借口制定专门的法律,强行将数千名原住民幼儿从其母亲身边夺走,交由白人保姆托管,让他们接受白人的所谓“文明教育”。玛瑞娅没有涉及“被偷走的一代”这一敏感话题,看来她是其中的幸运儿,既接受了白人的教育,同时也没有遗忘自己的传统文化,直至成为部落和家族的代言人,成为一名清醒的知识女性、一位专家。
玛瑞娅说:“我最大的幸运是没有失去自己的文化传统。因为,我们的家族很大,我从小就一边帮助家里劳动,一边来学习。后来,为了让自己的民族健康,我专门学了治疗糖尿病,掌握了健康方面的传统知识。现在,我有自己的公司,是一家建筑公司。我们在六年前筹办了这家公司,一年前开始运转经营。我们公司的业务主要是帮助自己人建造房屋,也面对一般建筑市场。我们为自己人建房子成本低,价格又便宜,还是可搬迁的,而澳洲的银行一般不会给原住民贷款。我们的建筑质量很好,能承受五级台风。”
随后,玛瑞娅的话题转向介绍部落的风俗,她知道这是我们所渴望了解的。她说:“……常有外来的专家来这里了解原住民部落的情况,他们的言论更容易使人相信。外面的人至今认为原住民不识字,不懂数字,实际上我们的绘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外面的人常常是善意地帮助原住民,但有一种东西改变不了,就是他们那种自傲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坦率地讲,我们在澳大利亚没有感觉到已经得到了应得的尊重,一些人对原住民还是有一种固定的成见。外来人一般容易看到原住民部落文化的表面,其实我们有复杂的法律和习惯。比如说,到了一些地方不允许说话,那里是祖先灵魂歇息的地方;比如说走入其他部落,要事先得到人家的许可;见了长辈要用传统的手势来表示恭敬;比如说不允许滥捕滥杀,吃你自己必需的,不允许浪费一口食物……外来人到此最有必要记住的是:要记住邀请你的主人所属土地的范围,你如果进入其他部落的土地,先要同他们联系。有些地方是禁忌之地,那里有特殊的意义,那里是祭天的地方,是祭祀祖先之地,也是奇幻的梦想产生之地。那里是有禁忌期的。非禁忌期的标志是,在山崖上涂抹颜色。如果山崖上没有涂抹颜色,表明路人是不能从这里通过的。如果有人误入了他人的土地,或者在禁忌期闯入了禁忌之地,会没收他的物品,或者对他罚款。不同部落的人擅自闯入他人的土地,可能会挨打,或者用箭头戳他的脊背。如果是外来人误入他人的土地,一般是由长老决定,或是对他处罚,或是将他放行。部落里最重要的仪式是葬礼,在葬礼上亲属的手臂要画三道颜色,没有这一颜色标记的,你是不可以同他说话的。而在葬礼上表达自己悲痛的方式常常是用刀割自己的额头、手臂,那会流很多的血,让人不忍心去看。人死后,要把死者的骨骸放置在树洞或山洞里。说起来,我们的法律、禁忌,还有习惯真是不少。”
倾听玛瑞娅的亲口述说,无疑要比阅读专家的资料和听他人转述生动得多,你会真切地感觉到他们的情感,他们生活中的关切点,他们的生存态度,还有深藏在他们心底的信仰。玛瑞娅认为最重要的是:“不能遗忘你自己的文化,你的历史。”她希望孩子们先学自己的语言,再学习英语。而学习邻近民族的知识和文化,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自己的民族。
最后,玛瑞娅强调说:“有人问我是澳大利亚人吗?我回答说:我是‘姆拉’人,我不会随意说自己是澳大利亚人,我们属于脚下这片自己的土地。”她的这句话意味深长。
夜深了,仰望头顶闪烁的星河,真可谓星光灿烂,伴着海水拍打海岸的声响,我思绪万千,在临时搭就的旅行帐篷里进入了梦乡。
大约在后半夜,一阵猎犬的狂吠声把我惊醒,随后听到迫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原来,是猎手考尔、杰森和艾德姆,他们为了保障我们的安全,在持枪守夜、巡护。次日清晨,有人找到沙滩上一溜野兽爬行的印迹,这印迹表明昨夜在距离我们帐篷一百多米的地方,确实有一条鳄鱼爬上了海岸,而圈在车笼里的猎犬嗅到了那条鳄鱼的气味,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
这是阿纳姆地保留地一个平静的夜晚,在原住民引以为骄傲的土地上。
年富力强的猎手们
在阿纳姆地整日与我们相伴,并很快同我们结为朋友的是三位出色的猎手,他们是早期欧洲移民的后代,是澳洲北领地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这三位年轻人的共同点是,体魄强悍,全身长着那种鼓溜溜、硬邦邦的健美运动员的肌肉。他们酷爱运动,同为一个拳击俱乐部的成员,而更使他们痴迷的则是丛林中的狩猎活动。从这三位年轻人身上,你会强烈地感觉到从早期探险家、牧场主身上遗传下来的“文化基因”,那是一种崇拜英雄、崇尚自然的“丛林汉精神”,如今,已演化为一种新的价值观和精神追求。
说到澳洲北领地的狩猎活动,有个前提必须谈到。在大约近一二百年的时间里,野牛、野猪这些外来物种在澳大利亚的荒野落脚,并且数量很快失去了控制,种群繁殖过度,成为丛林中的破坏性力量。据不完全统计,仅昆士兰州的野猪数量就超过了500万只。而在阿纳姆地丛林中四处出没的野猪、野牛,一直没有精确的数量统计。澳洲政府将这些外来种群确认为生态环境的“杀手”,同时也将其视为潜在的资源而开放一条通道,允许当地人自行开展捕杀活动。但任何人在猎杀野猪、野牛时,必须得到那片土地拥有者的准入许可,同时向管理部门缴纳一定数量的费用。这样,就为狩猎爱好者们提供了行动的空间以及可猎取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