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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1期

亲爱的十六岁

作者:虹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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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早春三月,天仍有些寒。
  离我家不远有条较大的街,因街顶有所中学,而叫中学街。这条街与重庆南岸其他街相比,并不陡,也不算窄,是南岸野苗溪与弹子石两地区相汇点。有些小店铺,夹在住家之中,依此中心地段做点小生意为生。1966年开始文攻武卫,游行批斗,街上的店铺自动关门。这家今天关,那家明天关,左瞧瞧,右望望,连油辣铺子也关了,可人需要盐酱油醋最基本的调味,油辣铺又半掩半开。
  1967年夏天我快满五岁,只有半玻璃柜高,在油辣铺柜台前,一手往上交钱,一边眼巴巴等着酱油瓶子从里面递出来。我被家里人差使去油辣铺,瞅着机会看铺子里花花绿绿的糖果,尤其是有着图画的火柴盒,它们一个个摊开,并不像其他的铺子被牛皮纸包好,你要一盒就取一盒。
  好生拿着,好生拿着,油辣铺的女人叫我:眼睛别乱看。
  我捧着酱油瓶,捏得紧紧的。跨出门槛,我几乎跌倒,却被扶住,抬头一看,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提着竹篮,里面白菜豆腐盐红辣椒,盛得满满的。
  我站稳了,怕手里的沉沉的酱油瓶子滑掉,往家的方向潜意识看,生怕回去迟了被骂,快步走。
  “连声谢谢都不知道说,真老实。”是那男人的声音。
  “没有家教,婊子养的!”铺子里女人的话,我离得远也听得清。
  火柴盒的图案一般都是工农兵,或是红旗飘飘江山壮丽,我喜欢,但不如这天我瞧到的一座城门,和我那时看到的所有建筑都不同。那是天安门,告诉我的正是那个在油辣铺前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蔡老大。
  他并不住在中学街一带,也不在江边的地方,给我的感觉,他是在野猫溪众多拐角拐弯的小巷子里。有一天他站在中学街的口子上,脸上肿肿的,眼睛红红的,明显喝醉了酒。穿了件黑黑的布衫,有好几处都打了补丁,针线不是太齐整。
  父亲换泡菜缸子边的水,要往里面加盐,发现盐不够,就让我去中学街买一包。有个比我高一头的女孩,站在石阶上拦着,不让我走上去。我急得没有办法,那女孩把我扎小辫子的胶皮绳扯断,抓我的头发。
  他走下来,要过路,那女孩害怕他一身酒气,闪开了,我趁机过去。“回来!”我吓坏了,以为是那女孩,往石阶走上一大坡,我才回头。才发现女孩已走掉。蔡老大站在石阶上,好像在向我点头。我看了一眼,没敢理,便往回走。我也怕喝酒的人,清晨喝酒的人更可怕。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本小人书,叫住我。
  我走过去,小人书在我的手里,我蹲在墙边看。刚看到一半,一个有血气有热量的新奇世界,连鬼也是善良的。蔡老大说,你回家去吧。他打了个呵欠,酒气臭醺醺,是那种过夜的臭,跟阴沟里的臭不太一样。
  他傲慢地扭扭脖子,身体一歪一斜地倒入小巷的黑影之中,太缺德,存心整我。我回到家,父亲问,“你买的盐呢?”
  我忘了。
  父亲没有骂我,我只得又到中学街。这条街几乎转瞬间人多嘴杂,冷清的早晨一下不在了。行人增多,有挑着菜担边走边叫卖。
  一直等到晚上,我想看小人书,却不敢开家里电灯,家里每个人都会反对,用电多一点都无多的钱交费。
  我偷偷摸到房外小街上,那儿有昏黄的路灯。我便掏出小人书继续看。
  第二天,我借故去油辣铺,等那蔡老大,他却没有来。这一天我未看到新的小人书,心神不定。一周后我在江边碰见他,他背了个竹篓,在拾废布片、玻璃瓶和塑料。我好奇地跟着他,以为他会走回家,殊不知他走到了收购站卖了八毛钱。
  我把书还给他,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本小人书《水浒》。我是从那天开始看,看过换一本,看了一个多月,我浸透在虚构世界中,忘掉周围残酷的社会,尤其当有人欺侮我时,我就想书里人物会跑来为我抱不平,他们安慰着我受伤的心。看完最后一本,记得蔡老大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而你却已经看了。”
  我问:“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先告诉你,你就不敢看了。”
  “那为什么呢?”
  他不肯说,在我再三追问下,他说:“等你长大,你就会懂我的话。”
  如今我长大,离那时差不多三十多年过去,我差不多懂了,少不看《水浒》,是怕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打架造反,老不看《三国》是担心学会搞阴谋诡计。我不只一次试着在家乡寻找蔡老大,却未能办到。如以前,我想知道他具体住在哪一条街哪一个房子里,却总是漏掉他,他拐过一条巷子,上了一坡石梯便不见了。或许,他就是小人书里的一个人物,只能这么解释。
  
  有时背叛比忠贞更让人着迷
  
  很好,阳光直射到我脸上。这幢房子的院墙已歪斜,圆圆的石凳裂开一些缝。东墙长着两株香蕉树,宽大的树叶遮住阳光,虫子在地上爬动。
  几天前,我搭轮渡来此。
  当我跨进这房子的门,我知道,我就是另一个人了,过去的一切,被隔在门外了。
  我脱掉高跟鞋,赤脚,走路很轻,在地板上,跟风拂过草地似的。唯一的声音是窗外鸟啼叫。回廊上有一把藤椅,仍在原地。
  我坐在藤椅上,拿出母亲发黄的日记。这些文字我已经读过无数遍,几乎每一页都有让我胆战心惊的秘密,虽然她写得隐晦,但我还是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我翻了几页,很害怕,如读他的日记里一样,很多故事发生,继续发生,或许他也会有我们家男人的命运?
  这想法就是对他的一种背叛。有时背叛比忠贞更让人着迷。
  这个下午,我到房外山上小径上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想起小时,母亲经常放音乐,大都是她年轻时三十年代的老唱片。收放机效果不好,听起来,非常伤心,带着无限的沧桑。母亲日记末抄了一些诗,字迹工整娟秀,上面还有好些莫名其妙的符号,那一个个符号就像母亲的眼神一样神秘。
  有一次我问她怎么会抄诗?
  “年轻时喜欢……”母亲说着突然把手里的笔摔在地上。
  我吓得嘴唇冰凉。我记得家里花瓶每隔几日都有一束素馨花,盛水的石缸装掉下的花瓣,有时插在母亲的头发上。她回头看我,充满热情。我觉得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想着一个人。
  你就是能飞越的黑夜,一点一点收集我的历史。
  一盏像鼓的灯熄灭于潮湿的草地,
  你轻轻用手指触摸我那些伤心处,
  仿佛最后一刻,灯火滑行之途多余的享受。
  醒来,多少只鸟已叫过,
  在他们中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现在它们不得不在异域,在陌生人的心里跳跃。”
  我记得那一阵子,窗外游行已开始汹猛,
  我的身体上面挤满地狱的色彩
  于是你起身,朝我所不知的方向
  不回头地走了。
  
  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听到母亲背诵过这首诗。我当时听了很悲伤,觉得这诗太美,有一种危险的美。我问是谁写的,怎么我认不出?母亲调过头去,不回答。
  是呀,她不回答,不想回答,她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可是现在我看到了。太美,太危险,那青春岁月:母亲的,我的。
  
  虹影,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K》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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