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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4期

安全出口

作者:陈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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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械地跺脚环臂,头发缝里往外丝丝渗冒寒气。没人离开队伍,这个队是一定要排上的!向前一步,就更靠近专家,更靠近生,接下来的命数就确凿些。
  东方泛起丁点鱼肚白,我向另一人探询哪位专家好,排在后面的男人说了一位,他就在这位专家手上看的,他已做完一个阶段的化疗,今天来复诊。啊?我吃一惊,我以为乳腺疾病是女性病,男人也会得乳腺癌?旁边有人说,有的,百分之一的概率。后来看资料说,“男性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患这种疾病,所以被发现时往往因到了晚期而难以治疗。”
  再前面,有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子,衣着单薄,他一直沉默地站着。他替谁排这个号呢?一阵风过来,他把颈上缠的方格围巾扯紧,再扯紧,我担心他快把自己勒着,而风,也许还是从他脖颈间钻了过去。
  在还没挂上号之前,这一队人的体力和心力已消耗不少。冷飕飕的风阵阵刮来,城市还睡着,在温暖的被褥和梦境中。在东安路270号,寒风正把一些东西席卷而去,漫上的是天色般的茫然。
  一支快排到院门口的特殊队伍,即将要投入一场生死未卜的战役。
  “他们已是飞走路绝,恰似釜底游鱼,或降或死,别无他途。”姚雪垠《李自成》中有这么一句,这是句多绝望的话!
  不管脾性多狂躁的人,在这支队伍中,也安于等待了,这是唯一出路。排队,使人既焦急又安慰,你和你的家不是被命运惩诫的单个,你有广大同类,他们此刻与你并肩,等下去,人生在这刻尚得到暂且保全,判决书还未最后下达,向生的希望还有,决定一个家是否还完整的希望。
  也可能一脚踏空,这过程很快。有些挣扎注定徒劳,紧接着我们要学习什么?北岛的《失败之书》中说到熊秉明先生,“在午后的宁静中,几盆花开得热烈。他忽然谈到老年和正视死亡的问题。他说到死是一门学问,每个人都得学而习之……”是啊,死是门学问,打诞生那一刻,我们就在向死而生。可对在尘世里劳碌打转,就为有朝一日能苦尽甘来,好好享受人生的小人物,谁又真正甘心在半途学这最后一课?
  健康类书籍从未像今天这般畅销。《无毒一身轻》、《身体使用手册》、《求医不如求己》、《不生病的智慧》、《癌症≠死亡》……虽然这些书中有不少自相矛盾与晦涩之处,但不影响人们对其的饥渴阅读,我们想掌握更多身体真相,获取更多健康资讯。
  尽管,疾病远比所有的研究成果更狡猾无常,有次,和上海一位知名的妇科专家聊天,在座有人问,那么多妇科癌症究竟和生活方式有无关系,专家利落的回答难免让人沮丧,她说,没得的是幸运,得了的全是命,换言之,一个严格恪守良性生活方式的人也可能得癌,另个生活放浪形骸的人也可能安全终老。
  但愿,离去时,能像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雷蒙德·穆迪博士对濒死体验者(经历过“临床死亡”后复生的人)所研究的那样,死前,“所有烦恼都消失了,只有和平、舒适,安详……”或是“进入明澈的光,很美,很亮,非世间言语能形容,散发着无限的爱……”穆迪博士所著《死亡回忆》据说在全球销量一千三百万册,1988年他在丹麦被授予“世界人道主义奖章”——让生者克服对死的恐惧,这真是最大的人道!
  
  6点30分,通往门诊大厅的门总算开了!队伍缓慢移动,每一步,都让人暗暗松一点气,就快把寒风阻隔在身后了,就要能挂上专家的号了!素不相识的专家,从挂号窗口的这刹那起,他们便成为一个家庭最可依赖与托付的核心人物。
  快进门厅,鸦翅一般的浊暗天光里,抬头瞥了眼台阶上亮着白炽灯的那扇窗户,里面,一扇小门上方闪着绿灯:安全出口——这四个字幽幽地亮着,亮在拂晓的上海早晨,亮在通往门诊大厅的侧旁。
  有多少人能顺利通过这个出口?
  
  陈蔚文,作家,现居南昌。主要著作有《随纸航行》、《情感素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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