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大学应该成为“精神圣地”
作者:钱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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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本地教育资源
办教育,就得有教育理念,而教育理念是不能凭空产生的,需要吸取教育资源,我要说的就是到哪里去寻找教育资源的问题。通常的思路是到国外去寻找,例如五十年代学苏联,现在则是以美国教育为学、追的目标。地方上的学校就眼睛盯着全国的名校,北大、清华传统这些年是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这样的到异域与外地去寻找资源的努力,是必要的,对于相对闭塞的贵州尤其重要。当然,其中也有许多问题,例如将某一国(当年的苏联,今日的美国)的经验绝对化,就会产生很大问题,不过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我想说的是另一方面的教育资源,被严重忽视了的教育资源,这就是我们本地自身的教育资源。
这里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我们对贵州的“落后”缺乏一个辩证的认识,把它绝对化了,好像我们已经穷得响叮当,一无所有,除了到处讨饭吃就别无出路了。其实,“落后”与“先进”都不是绝对对立的,总体上的落后,并不等于就没有先进的资源。贵州是穷,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金娃娃”,看不到这一点,我们就会闹“抱着金娃娃讨饭吃”的笑话。我们贵州教育历史上就有两个“金娃娃”,而且都很大,全国、全世界都很重视,就是我们自己视而不见。一个是王阳明在修文办的书院,一个是抗战时期内迁到梅潭的浙江大学,这两次办学,都形成了传统,产生了很大影响,里面有很多宝贝,就看我们识不识宝,肯不肯下功夫挖掘。其实,就是贵州大学自身,它也是在抗战时期兴办的,与浙江大学这样的内迁学校一起,在贵州现代教育史上创造了非常辉煌的一页。建国以后的教育,尽管有许多失误,但也有很多宝贵的经验,六十年代我在安顺卫校、师范教书,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贵州的中等专业学校是办得不错的,培养出来的学生对贵州的卫生、教育事业起了很大作用,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年中专都不办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发掘本地的教育资源不仅是扩大资源范围,或许有更大的意义。前几天我们在安顺讨论屯堡文化,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农村的改造与建设必须要有内在资源与内在动力,光靠外在力量的注入,是不可能持续并产生实质性的变革的。在我看来,教育改革也同样存在这样一个发掘内资源与内在动力的问题,而且这又关系着能否使我们的教育真正具有“贵州特色”,因而这是一个事关全局的问题,确实不可小看。
我的书院教育梦
就我个人而言,我最感兴趣的是王阳明的书院教育,这关涉我的一个梦。书院教育其实是中国教育的一个传统。这方面已有许多专家作了深入的研究。我关注的其实是一个实践问题,即这样的书院教育,对我们今天的大学教育,特别是研究生教育,是否有借鉴的意义与价值,我还想进一步做“书院式教育”的实验——这是我的一个教育梦想。
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感到现在的研究生教育出了问题,就想另寻教育资源作为参照与补充。我最强烈的感受,是现在的师生关系变了,越来越变成“老板”与“打工者”的关系,现在许多导师都被叫作“老板”,而且是名副其实的,据说现在当导师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有国家或省的项目,有项目经费,说穿了就是给学生开得出钱,其实理工科早就如此了,现在又推广到文科。师生关系变化背后是教育的变质,变成知识的买卖。即使不是这样露骨的买卖,也变成纯粹的知识的传授。这里没有了心灵的交流,思想的碰撞,人格的影响,性情的熏陶,精神的吸引与传递,在我看来,这就意味着教育本质的失落。而正是在这些方面,中国传统的书院教育是有明显的优势的。在我的理解与想象里,书院教育除了重视师生、同学之间的密切交往,用今天的话来说,即所谓“零接触”;同时注重人与自然的感应。在人群的和谐与人和自然的和谐气氛下,人的生命就进入一个沉潜的状态,只有在这样的气氛与状态下,人才能尽情地享受读书之乐,切磋学问之乐,同时思考生命、宇宙、人生、人性、中国、世界、人类的大问题,以尽情享受思想之美,进入真正的教育与学术的境界。而这些又都是现代教育,特别是当下中国大学教育,研究生教育所匮缺的。我们的教育越来越急功近利,人们的心态越来越浮躁,这就意味着我们距离教育与学术越来越远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部分地引入学院式的教育方式,有一个短暂的实践机会,让年轻学子体验一下教育与学术的真味,也是好的。——我们现在的教育实在太败坏胃口,令人憎恶了。我的梦想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可怜的愿望基础上的。
而在我的想象里,或许贵州是进行这样的书院式教育实验的好地方。这当然首先是因为贵州有王阳明书院传统,同时贵州独特的自然条件,作为一个“公园省”,它的气候、风光、环境,是最适合读书与切磋学问的。我特别看重的是它的闭塞——看起来这是一个缺陷,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因此而与外界浮华世界保持一个距离,这样的距离其实正是教育与学术研究,特别是书院式教育所必需的。很多事情都要从两面看。比如,相对来说,贵州发展机会比较少,但也因此没有多少诱惑,认准一个目标,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做。贵州比较空闲,生活节奏慢,有的人因此而变得懒散,但对另外的人来说,这样的闲暇,正可以摆脱急功近利的心态,悠悠闲闲,从从容容,潇潇洒洒地做学问。贵州外界的信息比较少,这自然需要用加强对外交流来弥补,但外在的东西少,却又把人逼向自己的内心,开发内在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对悟性好的人,正好把自己的生命与学问引入深厚。因此我经常说,贵州是一个练“内功”的理想处所。我们这里所讲的“心无旁骛”、“悠闲从容”与“逼向内心”,都是书院教育的核心要素,是其真正魅力所在。在这个意义上,贵州推行书院式教育实验,是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的。
讲到这里,突然想起,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我们当时在安顺有一个“民间思想村落”,就是一群朋友在一起读书、讨论、悠游——流连于大自然,更作精神的漫游,享受着“天高皇帝远”的自由。今天看来,这样的学习方式,就多少具备了书院教育的因素。当时,我们所效仿的是毛泽东青年时代在湖南办自修大学的模式,而毛泽东的自修大学显然对中国传统的书院教育是有所借鉴的。_如此说来,我今天再做书院教育梦,其实是根源于我当年的贵州生活经验的。
为了使我的书院教育梦多少具有某种可实现性,我刚才在从安顺到贵阳来的路上,想了一个具体实施方案。不妨以暑期讲习班的形式,集中二、三十名学员,由一位(至多两三位)导师主持,师生朝夕相处一个月,导师讲学之外,主要是学生自己读书,师生共同讨论、诘难。更多的时间是海阔天空的神聊,作无所顾忌、无所不至的精神漫游,并在大自然中作放荡纵情的神游,尽兴地享受“从夫子游”与“携弟子游”之乐,并通过写《游学记》等方式,将这样的从游之乐内敛为深层的思考与生命的感悟。我甚至具体设想,从游的学员,以研究生为主,可以吸收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