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地震志愿者手记(2008)
作者:杨 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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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志愿者因为种种原因需要回去,每次换人,很多孩子很伤心。也有些帐篷学校的讲课比较乏味,老师也缺乏煽动力,学生在高温下昏昏欲睡。老师多是年轻人,打扮很多很怪异,我在两个帐篷学校各看到一个竖着鸡窝头的男教师。一个因为讲课没劲儿(好像本身文化水平也有限),学生说他看起来都没有教师样,比较排斥,有个小女孩还因此跟家里起了争执,家长不去看学校讲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自己的孩子没有去,就一定会吃亏,学业要有损失,而女孩抱怨说几个年级的课混在一起讲根本没法听,何况老师还没有形象,但是家长觉得孩子去学校就是没错的,去了自己就觉得安心,从这个意义讲,这类学校事实上是给家长开的。另外一个鸡窝头在一个退伍老兵资助的帐篷学校任教。那个学校由一个老兵一手建立。有好几个帐篷,上面分别标着1~2年级,3~4年纪,5年级和初一等,帐篷里贴着好看的图片。还有一个给小孩子玩乐的帐篷,里面有玩具。那个鸡窝头讲课生动,学识还不错,小孩子很喜欢跟在他后面跑,大家觉得他的发型很有特色,很帅。
关于儿童心理
小豆和王老师在灾民家走访时看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一看见学校就哭,会跑开。另外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总是高高兴兴地在我们身边玩,但是有一天,我们发现一本她遗落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地震毁了我们的学校,带走了我们的老师和同学,地震也毁了我们的家园和亲人……
我本来想发挥自己从前讲评书的本事去开导孩子们,结果发现这几年的生活折磨得自己语言能力下降,然后我的听众小朋友就给我讲起了故事,从安徒生到格林、格列佛、王尔德,讲得生动美妙,细节一个没漏!甚至还讲了很多日本童话!最后我听得如醉如痴,晕头转向地睡美觉去了。这个善于讲故事的小女孩跟我约定,要我回去后给她寄图书,我后来发现几乎没有她没读过的,最后给她选了《童年》和《木偶奇遇记》
我们所看到的灾区都有移动服务点,灾民可以打免费电话。轻灾区还可以无线上网,帐篷里有电源,可以充电,我们所见的地方都恢复了供电。地震后最大的奢侈消费品
如果你问我看到的四川每天什么东西卖得最多,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烟和酒。人们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见面就互相递烟,不管男女他都会递给你,只要坐下来说话就会点一根烟。灾民抽,志愿者陪着抽,就是解放军不敢抽,八零后的把我们七零后好不容易戒掉的烟全部拾起来,个个会抽。再说酒,只要是吃饭,那就一定要喝酒,男的女的都很能喝,可怜不容易醉的人最难受,一杯接一杯,敬得乱七八糟。有志愿者的家庭,灾民是真心感谢志愿者,一句感谢就要敬一杯酒,从晚上七点开始能敬到夜里一点,志愿者也是真心感谢灾民(感谢灾民给自己一个帮助别人的机会),敬酒也是非常卖力气,最后喝糊涂了,志愿者之间也开始互相感谢。没有志愿者的家庭这方面丝毫不逊色,一家人,或者拉上邻居也是一顿猛喝,啤酒喝完喝白酒,自家喝完了再去别人家灌,夜夜如此!喝酒时多半是一个灾民对几个志愿者,第二天大家还可以继续工作,最值得同情的是一个志愿者撞到几个灾民,那就是一定要倒下了。有个辽宁的志愿者在洛水救灾时,被四个男性灾民灌得出门几十米就躺下了,该村的村长看到后就直接扛到了自己家。而镇上的志愿者领导干等人不回来,打电话问喝酒的村民,他们说人应该在路上。半夜三更一公里的路居然走了两个小时,这下领导急了,一群人出来找,民警也出来找,灾民也出来找,我看到那个志愿者时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他刚刚写完了检讨,又跑到灾民这里道歉,说给大家添麻烦了,于是两拔人互相说对不起,说了半天,酒倒是没有喝,干掉了半包烟。我那段日子常常担心,担心这些人地震没怎么样,倒被烟酒夺了性命!
关于房屋质量
去过两所倒塌的学校,一所中学,一所小学,都是多层楼,塌成了一堆,学校外面都是挂着隔离彩带,不让进去,但是瓦砾距离大门很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水泥和砖头,砖看起来很碎,怎么说呢,感觉有很多孔,不像我在深圳看到的废墟,一根支出来的钢筋都没有。后来吊唁的家长说他们进去仔细看过,根本就没有钢筋。四川政府已经派人取了样。有人告诉我这叫砖混结构,我是不懂,但后来看了很多倒塌的民房,发现都是不用钢筋的。这一带的房子多数是如此。几个镇都有学生家长聚集起来去吊唁孩子,都打着条幅,说要给孩子一个公道,结果听说追悼会上都发生了小规模的打斗。
就说湔底镇,陈哥说有人组织,联系大家说是要在赶集那一天到学校开追悼会,说是先举着孩子的照片在镇上走一圈,然后在学校门口设灵堂。有镇里干部下来劝说陈哥不要去。陈哥说也想呼吁一下调查建筑质量,但是政府刚刚取了样,应该没有这么快出结果。他觉得应该等等看。可是如果不去,又怕其他家长会说他,他跟镇上的领导说去了不会闹事,会平和地反映此事。但是领导说如果有人煽动你们说孩子都死了,你们还怕啥,上啊,打啊,你还会平静吗?陈哥也觉得要是那样,可能自己也会跟着脑袋热起来。于是陈哥跟我们商量,大家开始意见不太一致,一个说陈哥你要知道闹事也没有用,想去就去,到时理智地反映问题,不要乱来。另外一个说,那种场合,那么多人,举着自己孩子的照片,能不激动吗?别人随便煽动一句肯定就跟着起来了,哪里还会有理智?陈哥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定力,还说同村有一个也失去孩子的年岁稍为(微)大一点的,有人劝他出面组织,他死活不干,说枪打最前面的,后来又说好像劝他们游行的不是遇难家长,于是大家决定抽出一个人陪陈哥去,见机行事。陈哥最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叫嫂子去,女人嘛,真情绪激动也不会失常到哪里去,顶多恸哭一下,反正在家也是要哭的。但是第二天陈哥还是忍不住去了,果然有人煽动,果然那些家长就激动了,于是来了警察,平息过程中,陈哥被推搡了一下,回来很沮丧,晚上大家喝酒时才又好起来。我后来去镇上,发现政府还是保留了灵堂和路口的一个标语,白布黑字,上写,孩子,天堂快乐吗?我看着有点难受,但不知怎的觉得这不像是那些家长能说出来的。
资料写作者:杨锦,公司职员,现居广东深圳。
资料提供者:桑克,诗人,现居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