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早晨,当听到田野间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我们知道大规模的樱桃采摘活动展开了。在我们的教导下,狗儿们先期跑到前面去进行调查,竖起毛发,发出给自己壮胆的恐吓之声。我跟上前去,以为一定会看到黝黑奇异的一大帮人,和他们能偷惯盗的孩子。他们的身体从腰部以上都被树叶遮住,我只看得到站在三角形木梯上、一双双各不相同的脚。忽然间,一张顶着草帽、棕色满月般的大脸,从一簇枝叶间探了出来。
“尝一口樱桃吧。”他伸过一只手,手指上捏着一串樱桃。原来是福斯坦。由于外籍工人要价太高,有的居然开价五法郎一公斤,他和安莉于是决定召集亲戚,自己亲自出马来采摘樱桃。真是难以想像!我试着在脑海里刻划出自己站在梯子上一天辛苦工作10小时,饱受果蝇的骚扰,夜晚还要胡乱睡在谷仓或小型货车里的景象——顿时觉得这样工钱实在不算太高。可是福斯坦断然拒绝:“这简直是大白天打劫,”他说道,“对采樱桃的工人,你还能期望什么呢?” 他预计一共能摘到两吨樱桃,然后拿去卖给艾普镇的果酱工厂。至于相应的收益,当然也就全由自家人获取了。 以后的几天里,果园中挤满了大小胖瘦各色的采收工。一天傍晚,我开车搭了两个工人去奔牛村。他们是澳洲来的学生,脸蛋让太阳晒得通红,还沾了一身樱桃汁。两人疲惫不堪,不停地抱怨工时太长、工作乏味,以及法国农夫小气。 “……嗯,至少你们见识了法国的一小部分。” 我试图安慰他们两句。 “法国?”其中一位说:“除了热烘烘的樱桃树里面长得是什么样子之外,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们决定立即动身回澳洲去,普罗旺斯一点也不值得他们留恋。他们不喜欢这里的人,甚至怀疑这里的食品有问题,因为法国啤酒喝了让他们泻肚子。就连风景,按照澳洲的标准,也显得小里小气的。基于这种判断,他们无法相信我竟会选择住在这里。我设法解释,可是我们谈的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咖啡馆到了,我让他们下车,相信他们会整晚泡在那儿思念可亲的家乡。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如此可怜的澳洲人,而听到别人对我所喜欢的地方如此深恶痛绝,也让我不免心情沮丧。 所幸,在贝纳那里,我的坏心情得到了缓解。他托我翻译一位英国顾客的来信,我这次来到奔牛村他的事务所,就是要把信交给他。他开门时满脸洋溢着笑容。 他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建筑师克里斯蒂安,刚刚受卡维隆的一家妓院邀请,重新规划设计其会所。这样的建筑,当然有许多特殊的需求,例如镜子安放的位置就很重要;一般典雅卧室中不会有的某些设备,这里也都要齐全;浴盆使用次数会特别多,因此质量一定要无懈可击。我几乎可以断言,曼尼古希先生和他的助手,届时一定会一面调整水龙头和盥洗设备,一面兴致勃勃地看着里尔出差来此的推销员在回廊上追逐花枝招展的姑娘;而那位泥水匠雷蒙,那个眼中时常闪耀着坚定光芒的男子,一旦在莺莺燕燕中开怀作乐,恐怕将终生驻足花丛而流连忘返了。这将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不幸的是,贝纳说,克里斯钦虽然认为这份工作在建筑设计方面是一项值得尝试的挑战,但他已决定回绝了。妓院老板娘要求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工,而施工期间她还准备照常营业,这对工人们的专注能力可是一项严峻的考验。此外,她还不肯付交易税。理由是,她并没向她的顾客们索取什么交易税,那她为什么要付给别人呢?到最后,她请到的会是一群不入流的工人,潦草马虎地做完了事。而如此一来,卡维隆妓院的新会所无疑会失去在“建筑杂志”封面上亮相的机会。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