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俯望遍地葡萄园的小山头上遇见马索的时候,他刚刚出门,准备到林子里去打点什么野味。看上去,他的心情不错,正一只手挎着枪,嘴角叼着黄色雪茄烟头,注视着脚下的山谷。 “你看看那边的葡萄藤,”他说道:“大自然母亲正在穿上她最美的衣装。”
我正准备沉浸到马索出人意料地营造出的诗情画意中去,这份意境却被他自己打破了――他大声清理了一下喉咙,啪的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不过,他说的没错,葡萄藤好看极了,遍野枯褐色、艳黄色和猩红色的葡萄叶宁静呈现在阳光下,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画面。 这时节的葡萄已经采收完毕,再没有机器或人来干扰我们眼中的美丽景观。下一次的农忙要等到叶片落尽,剪枝开始的时候。而现在,正好处于两季交替的空当,天气有时依然炎热,但却已经明显不是夏天的感觉了,而金秋也还没有到来。 我问马索,他卖房子的事是否有什么进展?有没有哪对和善可亲的德国夫妇,在附近露营时爱上这座房子? 提到露营客,马索不禁怒发冲冠。“露营的?他们才买不起我这样的房子呢。不管怎么样,我现在不卖了,到1992年再说。等着瞧吧,到那时,欧洲统一了,边界也消失了,他们全会跑到我们南方来找房子。什么英国人啦、比利时人啦……”他在空中挥着手,把欧洲共同体的全部国民都一网打尽:“那时候,房价可就不同了。卢贝隆山区的房子会身价大涨,连你现在住的那座小房子也能值上一两百万呢。” 在我和马索以往的谈话中已经不止一次地提到1992年了。仿佛到了那一年,只要欧洲合而为一,外国钞票就会大把大把地涌进普罗旺斯。欧洲人将纷纷忘记自己的国籍,共同组成一个快乐大家庭。金融限制只要一取消,西班牙人,还有意大利人,他们会怎么做?还不是赶紧拎着钞票,到普罗旺斯来买房子? 在当地,这么想的不只马索一个人,可是我一点儿也看不出这种事情将会发生的迹象。普罗旺斯已经住了不少外国人,他们买房子的时候除了遭遇官僚主义繁琐的书面文章之外从没再碰到什么其他的困难。再讲到欧共体的整合,签订一纸协约并不能消除各国之间的争执、官僚主义作风,以及欺诈和刁难,这种情况恐怕在法国会格外严重。也许50年后,情况会有所变化;但1992年?绝对不可能! 然而,马索对此深信不疑。他梦想着到1992年把房子卖掉,从此退休;或在卡维隆买下一间兼卖烟草的小酒吧。在问到那时候他打算怎么处理那三条恶狗的时候,我曾一度以为会看到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得很厉害。 “他们不会喜欢住在城里的,”他干脆地说:“我到时候得把它们都干掉。” 马索兴致很高地陪我走了几分钟,一路诉说着那一定会到手的财富和随之而来清闲生活。辛苦工作了一辈子,总该有点补偿吧;人到了晚年就该享点清福,不该还守在土地上折磨那几根老骨头。虽然是在山区,他的房子也实在是少见的难看,而在他谈论起来却好像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说着说着,他离开了山径,走进林中开始了吓唬鸟儿们的旅程。这真是个残忍、贪心又虚伪的老无赖!但我发现我却越来越喜欢他了。 山道上散落着猎枪的空子弹盒,是马索鄙视并称之为“小路猎人”的那些家伙留下的。他们想打猎又怕树林里的泥巴玷污了靴子,便在山径上终日徘徊,期待会有几只不那么机灵的鸟儿飞进他们的射程。除了乱丢的子弹盒,更有揉成一团的香烟包、空的沙丁鱼罐头和酒瓶,都是那些号称“热爱大自然”的当地人留下的纪念品。他们大声疾呼自然保护和抱怨观光客破坏卢贝隆山区美景的热情,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们随意制造垃圾的行动。普罗旺斯的猎人真是不知检点的一帮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