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一辆卡车开上车道,直抵屋前,破坏了新平整好的路面的完美。那台车看起来比福斯坦家的卡车更老旧不堪,车身松垮,排气管几乎垂到了地面,熄火时,还像灵魂出窍一般地发出了一阵颤抖。车里走出一男一女,站在卡车旁,饶有兴味地看着房子。两人都是圆滚滚的身材,满面风尘之色。不用问,这是一对流动的季节工,在回南方过冬的路上,希望来碰碰运气,找找最后的工作机会。
看得出,他们是一对善良的老夫妇。这使我油然生出歉疚之心。 “田里的葡萄,恐怕都已经采收完了,”我抱歉地说。 男人裂开嘴笑着点点头:“很好,能在大雨之前摘完。你运气不错啊。”他伸手指向屋后的森林:“那里有很多蘑菇吧,我猜。” “是啊,”我说,“很多。” 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于是请他们尽可以把车子停在这里,上山去采些蘑菇。 “不了,不了,”男人说:“今天我们还要做工。我儿子就要运砂子来了。”原来这就是那位甜瓜富翁!他打开卡车后厢的门,取出泥水匠用的长柄铲子,还有木制的长齿耙。“其他的,留给他去搬吧,”他说道:“我可不想被压断脚。” 我探头往里看去,发现车座后面紧紧绑着一台足有卡车那么宽的小型蒸汽滚筒压路机。 在等待儿子到来之际,老桑切斯先生同我谈论起人生的意义和对幸福的追求。 他说,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他还是喜欢偶尔亲自动手做做工。瓜田里的工作,七月间就结束了,以后的日子实在无聊。有钱固然很好,可是除了钱,人还应该有点别的追求。既然喜欢凭双手劳动,何不来帮儿子做做工呢? 我以前从来没有过雇佣百万富翁的经验。通常我也没有兴趣和时间与他们周旋,可是与这一位百万富翁相处的一天,我感到十分愉快。 小桑切斯运来了砂石,一堆一堆地倒在车道上,老桑切斯则用铲子把砂石挑起散开,再由夫人随后用木耙推平、铺匀。接下来轮到压路机出场,它像一架大型婴儿车一般,在桑切斯的驾驶下,趾高气扬地在车道上往来驰骋。而老桑切斯夫妇则在儿子的指引下,在这里加一铲土,在那里耙几下。有时,儿子还不客气地吆喝两句:“留神你的脚,别踩到葡萄藤!” 在全家通力合作之下,天擦黑时,我们屋前已经展开了一条缎带似的路径。在我看来,这条小径完全有资格参加推土机杂志举办的任何车道大赛。桑切斯将压路机重新塞回卡车后座,然后将爹娘也请进前座,这才转向我说,价钱比他原先估的要低些,但到底多少他还得回去算算才知道。同时保证,明天一早,他爹就把账单送来。 第二天清晨我们起床之后,发现一辆陌生的小型货车停在院门口,四处都不见车主的踪影。 我们暗暗猜想,大概是哪个偷懒的猎人因为贪图方便,才会在上山前把车一直停到这里吧。 早餐快吃完时,我们听到窗子上传来一阵轻轻的敲打声,循声望去,老桑切斯先生那圆圆的褐色面庞出现在窗口。他说什么也不肯进屋,说是靴子太脏了。原来,他六点钟就钻到我家后院的树林里去了,还带了些礼物给我们。说着,他伸出的一顶老旧的花格帽,里面满满地盛着刚刚摘下的野蘑菇。随礼物附送的还有他最爱的烹调配方――蘑菇加奶油、大蒜和芹菜末;以及一个恐怖故事。故事中,一家三口用餐时因误食毒蘑菇而爆亡。邻居发现时,他们仍坐在桌旁,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被那种鲜艳美味的毒物麻痹了。为了加深故事效果,他还现身说法地使用了肢体语言,一双眼睛夸张地向脑后翻去。就在我们心中开始对是否接受他的致命礼物捉摸不定时,他又表示愿用生命担保,目前帽子里的蘑菇绝对安全。“祝你们胃口好。” 说完,他带着得意的微笑扬长而去,丢下我们捧着色彩斑斓的可疑物品独自回味那一家三口的不幸遭遇。 终于还是抵挡不住美味的诱惑,当晚,我们便将老桑切斯先生的礼物下了锅。当然,我们还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在狼吞虎咽之时仍然没有忘记随时抬眼观察一下对方,看看是否出现传说中脸部麻痹和翻白眼的现象。野生蘑菇比普通的白菇好吃得太多了,我们决定投资,买一本野生蘑菇图解,再添置一双防蛇长靴,两人各穿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