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周扬与丁玲的“历史碰撞”(连载一)

作者:徐庆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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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4月,在发起成立鲁迅艺术学院的名单里,在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徐特立、成仿吾、艾思奇之后,周扬也名列其中。1939年11月,周扬担任副院长。从现今披露的史实来看,毛泽东对鲁艺非常重视,他委派周扬担任副院长(吴玉章为院长)并兼任院党团书记也可看出,他对周扬是多么重视。
  这两位同样为毛泽东所倚重的人物,因前边所提到的不同价值取向,再一次开始了“历史的碰撞”。
  1978年春天,周扬在接受赵浩生的访谈时,谈到了在延安与丁玲的分歧问题:
  当时延安有两派,一派以“鲁艺”为代表,包括何其芳,当然以我为首。一派是以“文抗”为代表,以丁玲为首。我们“鲁艺”这一派的人主张歌颂光明……而“文抗”这派主张要暴露黑暗。
  对此,当1979年丁玲勉强以党员的身份参加第四次文代会时,即在一个有周扬在场——此时周扬已经回到文艺界的领导岗位上来——的会议上,即对周扬的这种说法公开提出驳斥:
  一名外国记者,赵浩生先生写过一篇访问报告,说延安嘛就有宗派,一派是“鲁艺”,为首的是谁谁;另有一派是“文抗”派,“文抗”派是以我为头子,还有艾青。事实上,当时我恰恰不在“文抗”。“文抗”有七个负责人,他们是萧军、舒群、罗烽、白朗、艾青、于黑丁、刘白羽,他们七个人轮流主持,没有我。
  周扬的讲话,是从思想上归“派”——即“暴露黑暗”和“歌颂光明”,而丁玲则回避了思想问题而从组织上归“派”,因而强调的是“宗派”问题。至于当年在延安是否有周扬所说的有“暴露黑暗”与“歌颂光明”之争的问题,丁玲则巧妙地回避了。
  1982年,丁玲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前前后后》的回忆录中,则对此完全否认:
  为了准备这次会,毛主席分别找了很多人谈话,我也是被找去的一个。这次毛主席和我谈话内容只是有关批评的问题。毛主席和其他同志交谈中是不是谈到了后来为一些人所宣扬“写光明”与“写黑暗”,或“歌颂光明派”与“暴露黑暗派”的问题,我不知道。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在这个问题上曾有过这样严重的分歧与争论。
  事实上,丁玲是完全知道当年对这个问题是有过“这样严重的分歧与争论”的。这有她在1942年6月写的《关于立场问题我见》的文章为证。
  这篇文章是丁玲在学习了毛泽东在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后发表的感想。她不但提到了“暴露黑暗”和“歌颂光明”争论的例子,而且把这种争论提高到“立场与方法”的高度来认识。
  在丁玲去世、周扬也去世后的1993年,丁玲的丈夫陈明又在《丁玲在延安》为题的文章中,对周扬这种说法提出了异议,认为丁玲“不是主张暴露黑暗的代表人物”。有意思的是,陈明并没有对周扬所说的延安存在“暴露黑暗”与“歌颂光明”之争予以否认。
  如此说来,抛开丁玲是不是“暴露黑暗”的代表人物不论,周扬所言的延安存在这两个派别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丁玲与周扬对延安的不同的视角
  
  以作家面目出现的丁玲,和以中共在文艺界的领导人面目出现的周扬,对延安的视角迥然不同。
  1941年10月23日,丁玲在延安的《解放日报》副刊《文艺》上发表了一篇有名的文章《我们需要杂文》。这其实也是一篇杂文,丁玲以杂文呼吁杂文,这本身就是一个号召。在发出这一号召的前后,丁玲身体力行,写出了一系列杂文:《真》(1940年4月)、《什么样的问题在文艺小组中》(1941年2月)、《战斗是享受》、《反与正》、《材料》、《讽刺》、《“三八节”有感》、《〈新木马计〉演出前有感》、《干部衣服》等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丁玲写出了这么多的杂文,这说明她的确是有意为之的。
  丁玲究竟为什么在延安期间如此热衷于杂文?《我们需要杂文》一文似乎就应该是现成的答案:
  中国的几千年来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恶习,是不容易铲除的,而所谓进步的地方,又非从天而降,它与中国的旧社会是相连结着的。而我们却只说在这里是不宜于写杂文的,这里只应反映民主生活,伟大的建设。
  以当时丁玲的身份和威望,她的号召也的确产生了影响。在此期间,延安一些文艺家,尤其是聚集在“文抗”的一些作家,陆续发表了一些杂文。丁玲主张为了真理而敢于说话,不怕一切。艾青指出作家不是百灵鸟,不是“专门唱歌娱乐人的歌妓”。罗烽也认为在“光明的边区”,同样有“黑暗”、“脓疮”、“黑白莫辨的云雾”。王实味以更激烈的态度表明看法:“大胆地但适当地揭破一切肮脏与黑暗,清洗它们,这与歌颂光明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客观地说,在上述杂文中所论述的“歌颂”与“暴露”问题,都在陈述自己的意见时注意了问题的两面性。丁玲也是承认“进步”、“民主”在先,说明她并不否认那些对这种“进步”、“民主”的赞扬。罗烽既然已经承认“光明的边区”,其用意也就只是希望通过批评使得边区更光明。王实味将描写黑暗看得特别重要,那是在他看来,“黑暗消灭,光明自然增长”,王实味也是为了追求光明而主张暴露黑暗的。
  这样的观点,在今天的语境下,显然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如果放在当时延安的历史场景下,放在当年毛泽东所倡导的语境之中,我们恰恰能得出相反的结论。
  仔细阅读丁玲延安时期的杂文,多篇都体现曲折的写法,并且其“曲”中所“隐”的东西在延安的语境中显得十分不协调、不入时、不合流。《真》文先是用许多笔墨强调对“没有民生保障,民主自由的地区”(非解放区)的抗日宣传要实事求是,结尾处笔锋突然一转,尖锐地指出:主题、典型都好的作品,也有可能“不是真的东西,不是人人心中所有的东西”,“粉饰和欺骗只能令人反感”。在《干部衣服》一文中,丁玲以典型的杂文方式对延安的等级观念提出批评:“有人告诉我在延安骑马的重要,因为这不只是代步的问题。”再如《适合群众与取媚群众》一文则直接提出“到大众里去”和“群众化”不能“取媚群众”。丁玲在文中很小心地回避了究竟是谁要避免“取媚群众”,而代之以含糊的“我们”。但熟悉延安时期语境的人都明白,和“群众化”对应的只能是那些当时被称之为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而在那时毛泽东对文艺工作最重要的提倡话语,就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老老实实地接受工农兵群众的改造。丁玲倡导知识分子不能“取媚群众”,要做群众的“师长”和“依赖的人”,这和毛泽东所倡导的知识分子在革命中的位置是相左的。
  《“三八节”有感》这篇杂文是丁玲在延安时期写作的一系列杂文中最尖锐的一篇。尽管对《“三八节“有感》,丁玲在晚年不仅一再把它解释为普通的、正常的批评活动,甚至轻描淡写地说“那时主要批评它攻击了领导,诬蔑了边区。其实我说的只是一个妇女问题,只不过是离婚再结婚嘛,那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当年延安的语境下,却完全不像丁玲所说的那样简单。
  如果考虑到有类似言说行为的知识分子,在延安不只丁玲一个这一事实,丁玲等人的观点深深刺激了毛泽东等高层领导,并受到了普遍的责疑,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而多年后周扬还是以“歌颂”与“暴露”派作为“鲁艺”和“文抗”的评判标准,并把丁玲作为“暴露黑暗”的头头来看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进一步地说,毛泽东在1942年发动整风运动之际,还特别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那也确实不是偶然的。
  与丁玲不同的是,周扬一贯强调世界观对创作的指导意义,强调文艺为政治服务,尤其到了延安以后,他坚持创作内容以“歌颂”为主,这与毛泽东对文学的作用的看法是相一致的——这也是毛泽东倚重周扬的一个重要原因。这种观点也深深地影响了他所领导下的鲁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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