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周扬与丁玲的“历史碰撞”(连载二)

作者:徐庆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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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写不出来,从政又不是自己的所长——即使有所长她也无法与已经奠定地位的周扬相抗衡,心中的苦闷就油然而生。既然从大的方面已与周扬无法类比,就只能在一些细节上满足自己争强好胜的心理。
  比方说,她与周扬一起到苏联去。陪同他们的翻译高莽为他们画像。这或许是为解除寂寞劳顿的旅途,消闲时光的一种方式,但丁玲愣从这里发现一种心理上感觉:她觉得高莽把周扬画得太好了。本来是生活中极小的一件事,让丁玲这样一“微言大义”,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了。
  还是这次旅行,苏联的著名作家爱伦堡请客,名单上没有周扬。周扬是否有“不自在”的感觉?没有材料显示,但反正在丁玲心日中,周扬就一定如此。
  还有一种更细小的事情,也是丁玲在意的对象:还是这次旅行,周扬和丁玲一起上街,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周扬就说像自己的女儿;看到不漂亮的,就说像丁玲的女儿。这种显然是朋友之间的玩笑之举,竟然使得丁玲“不高兴”了。
  这些故事,都是丁玲旅行回来讲给自己身边人听的。作为听众之一的张风珠的感觉是,这“说明她瞧不起周扬”,而且,“就这种极小的细节都在意,可见他们的矛盾太深了”。
  从这种心理出发,丁玲以及陈明——一直到今天陈明也是如此——一遍遍地重复这样的话:周扬对《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有意见,那是周扬嫉妒;而周扬在华北、在北京挽留丁玲一起工作,则是“不愿意让丁玲搞创作”,“因为丁玲搞创作,影响也会不一样”,其潜台词是,周扬害怕丁玲在国内外的影响超过他。因为有这样的判断,所以,陈明断言:丁玲的作品产生的影响一大,周扬心理上就会“可能的,也是很自然的”要产生不平衡和某种不安。而推而广之,周扬主持1955年、1957年对丁玲的批判,是因为周扬由嫉妒生恨,由恨而产生了灭掉丁玲的念头。
  读到这样的话,我根本不能相信这是出自于我所敬佩的作家丁玲口中,出自于也经过历次运动洗礼的老革命陈明的口中。这种坊间姑嫂吵架、邻里纠纷的小玩意儿,居然被视为一场影响全国的批判运动的因素之一,这不能不使我感到惊讶。
  从丁玲这方面来说,因为始终把周扬作为潜在的对手,她对周扬的防范之心无处不在,却是很多人都了解和体会到的。
  张凤珠本来是丁玲的秘书,当丁玲在周扬面前夸赞张时,周扬则随口说道:能不能让她到我这儿当秘书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丁玲就“敏感”起来了。她对张说:你不要到周扬那儿去,终究你在我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不但如此,丁玲还把张安排在不在作协院内办公的《新观察》。以常理来揣测,这种防范心理如果发生在周扬身上,则还有其合理性——张毕竟在丁玲那儿当过秘书,会不会把我这里的情况对丁玲说呢?但周扬竟然一点都不在意,还要帮丁玲解决秘书的工作问题。可见,他对丁玲就没有什么防范之心。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果作为丁玲的私人感受藏在心里,别人自然不好评头论足,但是,要命的是丁玲又“是作家性格,有时说话随便”,这些东西她还要喋喋不休地说出来,让别人一起来分享,让别人来证明她一贯是瞧不起周扬,她是胜周扬一筹的。丁玲当然想不到,这样的证明除了自己得到些许虚幻的安慰之外,不能证明任何东西,倒给自己的部下提供了投掷给自己的“炮弹”。
  可是,丁玲至死也不明白这一点。她的思路总是在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上转悠,她所看重的仍是她与周扬之间的矛盾与争斗。她一直将1955年和1957年对她的批判,视为纯粹周扬个人的狭隘的报复心理所致。她从没有从这种局限中跳出来,因而她也根本不可能看到,在那个时代,正是自上——毛泽东——而下——各级各部门的负责人——构筑一个统一权威之日。而要构筑这样的统一权威的大厦,让一切不谐和的声音销声匿迹,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丁玲一直到死都盯着周扬的举动,使自己也被现象而裹住根本无法看到历史的本质。
  “欲与周扬试比高”的心态居然折磨了丁玲一辈子,也造就了丁玲作为中国文坛最具悲剧色彩的角色。一直到晚年,这种心态不但没有消弭反而愈老愈坚。1983年,周扬发表《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一文,因谈到“人道主义与异化”问题,惹得中央主管意识形态的领导不满,并进而引发了一场不叫运动的运动——清除精神污染,周扬也不得不作检讨。丁玲顿时感到形势好了。这就难怪王蒙要下这样的断语:“当她得对手XX(周扬——引者注)被证明是犯了鼓吹人道主义和社会主义异化论的错误,从而使党的信赖易手的时候,她该是多么快乐呀。”这就难怪会出现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看到我根据零星的材料所描述的图像,不知读者的感受如何,反正我是非常郁闷,一种很无聊的感觉弥漫在胸。希腊神话中那个一直在与石头消磨时光的西西弗斯,竟然常常与丁玲的形象交互重叠在一起,盘踞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离去。
  我为丁玲长歌当哭。(全文完)
  
  责任编辑 齐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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