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我所认识的文博大师沈从文

作者:丁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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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是文物大国,仅已经出土的,可以说比10部二十五史内容还要多得多。大家要守宝识宝,陈列室每件文物都是一本活生生的历史书,库房里成千上万的文物,不少是从来没人读过的书。读书就要从这第一本大书读起。文献印刷文字是固定的、死的,而出土文物却是活的、是第一手的和多样化的,任何人都不能忽视这份宝藏。希望大家试一试,反其道而行之,用新方法来做,先从出土材料着手,多看实物,相互比较,再参照文献研究结论,就会有新的发现。
  当然这不是说不要读书或可以偷懒少读些书,那可不行。读书与看实物是密不可分的,首先要沉下心来,不仅做到深入,还要做到心入,充分利用时间钻进去,下狠心啃书本,要有“耐烦”精神。我虽只有小学毕业,在“丘八”中混日子,跟着大小狗屁司令跑,别人认为什么“福”全能享。可我丁点都看不上那些福,眼里只有书——社会生活的大书本和纸印的书本。每到一地,我就广交朋友,了解风土人情,与三教九流摆龙门阵,再就是拼命买书、读书。有时一读就是一整夜,油灯把眉眼熏得黑黑的,像张飞的徒弟。
  我满以为自己读书写文章不错,报考大学没问题,可北京大学连门都不让进。我只好躲进小屋发疯似的继续读啊写啊。北京的冬天,屋子里没有火,都结了冰,我就裹起被子蜷缩着读书写作,或像鲁迅先生那样,靠嚼辣子暖身体。天一亮,我就跑去到当时还在宣武门的京师图书馆,因为那里有暖洋洋的火炉和可以免费冲茶的开水,常常带上窝窝头咸菜,一读就是一整天。我投了不知多少稿子,几乎全都泥牛入海,这才知道功夫远不到家,几乎想打退堂鼓,再当“丘八”混饭吃。
  后来郁达夫请我吃饭,鼓励我好好读书,专心写作,他那么大名声,还关心我一个湖南穷书生,真让我感动。北大的唯刚教授,我们是给报纸写文章互相讨论时认识的,把我介绍到香山慈幼稚园去管理图书。那里山高风寒,图书馆在破庙里,晚上山风怒吼,更加恐怖,但我只要一捧起书本,就什么都忘记了。在山东大学教书时,时常每晚只睡3个小时,教学之余,除了读书写东西,好像根本就想不起其他事。
  沈先生还详细介绍了读书方法。他说,历史典籍浩如烟海,不能“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首先,一定要牢记“书皮”,学会查工具书,避免走弯路,对某类图书,要知道古今共有多少种著述,哪些是问鼎之作,哪些是泛泛论述;其次,对所选图书要分别阅读,有的只知道书名、作者和目录就可以,真正使用时再仔细光顾;有的则只需看序言和跋;有的可选择重点章节段落认真读并做笔记;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史记》、《汉书》等,则要有计划通读。先看重点介绍的书籍,《资治通鉴》就非要先读清代吴乘权的《纲鉴易知录》不可。要记住,读书一定要动脑动笔动手,要习惯作笔记摘抄。沈先生的详细介绍,为我们在求知途中燃起了指路明灯。
  
  心系盲人
  
  观众潮水般涌来中国历史博物馆,我的讲解水平逐步得到提高,不断获得好评,但每天在陈列室站六七个小时,反复重复着一套解说词,像个活录音机,每每说得口干舌燥,七窍生烟,感到屈才。十年大庆前夕,馆内丢失了一件西周时期的青铜器“史孔和”,我被列为这起国宝盗窃案的嫌疑人之一,当然后来搞清了没我的事,但当时心里很是腻味,工作起来便有些无奈和不情愿。
  一天,有批盲人前来参观。带队人说盲人生活单调乏味,听说要逛天安门,参观博物馆,有的人兴奋得一宿没睡好,看能不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解说一下。我有点犯难,沈先生恰巧路过,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说,别为难,盲人能来很不易。其实我是老解说员了,以前给盲人讲过的,这次就让我先讲吧。
  沈先生首先对盲人表示热烈欢迎,说自己是湖南腔,听不懂可以随时提问,不必客气。我一定解答,解答不了的,可以翻书本,请教专家,我会记下地址,用书信回答。沈先生的一席话迎来一片热烈掌声。他亲切的声音,一下子拉近了与盲人的距离。
  接着,沈先生便介绍新建国家博物馆的建筑规模、高超设施水平、高大宽敞的文物陈列室等多项全国之最。他说,能在一年之内建设这样一座大型博物馆,并集中全国数万件国宝展出,这在全世界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这是党中央、毛主席领导和周总理直接指挥的硕果。陈列室室内净高7米,比两层楼还要高,又采用集中空调,冬暖夏凉,达到了世界水平。大家脚下踩的橡胶地板也是世界一流的,可减少疲劳感,这是第一流的水平。前几天,我陪苏联著名历史学家参观。他跑遍了全世界的博物馆,在这里足足看了3天,意犹未尽,说真想住上半年,仔仔细细看个够。这位苏联老大哥挑起大拇指,一连说了3个奇迹:一是一年之内建起世界一流博物馆是奇迹;二是能一下子集中那么多一流文物,是个奇迹;三是陈列布置如此精美,又是个奇迹。
  在原始社会陈列室,沈老概括介绍了北京猿人的社会状态和猿人化石发掘经过。激昂地说,这批弥足珍贵的化石之丰富,在全世界是少见的,它在美国人手里弄丢了,美国人又把责任推给日本人,令我们痛心不已。不管它流落到世界何方,我们迟早都要追回来!
  在奴隶社会部分,他讲述了灿烂的殷周青铜文化,介绍了河南人民为保护重达875公斤的青铜器之王——司母戊鼎,同日本侵略者进行的斗争,以及大盂鼎、虢季子白盘等国宝几经军阀、日伪军劫掠,终于被爱国人士保存下来捐献政府的动人故事。他还说,解放前夕,国民党拼命把大批国宝运往台湾。毛主席之所以命令,不管国共谈判是否谈得成,解放军一定要在1949年4月22日渡江,目的之一,就是尽可能阻止国宝迁往台湾。司母戊鼎等一批大件文物,就是运到码头等待装船,被解放军拦截下来的。此前,国民党把25万件国宝运往台湾,藏在雾峰山,听说也要建“故宫”,但怎能和有700年历史的北京故宫相比?
  我担心沈先生劳累,便接替讲解,让沈先生休息。讲完后我介绍,刚才给大家讲解的,就是高级研究员、著名作家、教授沈从文。在热烈的掌声中,一位中年盲人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我失明前读过沈先生的许多书——《边城》、《从文自传》、《湘行散记》,那真是难得的好文章呀。我继续介绍说,他的老朋友或学生,有的现在是领导、教授或名作家,看到他当解说员,很不理解,心疼得掉下了眼泪,认为太委曲他了。沈老说,我学到一点知识,就应该献给人民大众。当教授是贡献,当解说员也是作贡献。一样的贡献,有什么值得委曲的。沈老时常提前进馆,有时到库房看文物,忘记吃午饭,被反锁在库房里。保管员归来道歉,他反倒奇怪,因为他早把吃饭的事忘在脑后了。他当年的朋友,有的当了“大官”,如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齐燕铭,吴晗副市长是他的学生,但沈先生从没因调动工作找过这些人。
  那位盲人听了更加感动,特意掏出介绍博物馆的小册子,问能不能请沈先生给签个字。我记下地址说,你尽可以回去,我办好会给你邮寄的。沈先生听说此事异常兴奋,说这事由我来办,我还要给他写信。他嘱咐我,观众中肯定有不少喜欢历史文物的人,特别是年青人,一定要注意爱护和培养,说不定他们就是人才。志愿军战士王序参观时入了迷,问转业后能不能也搞文物考古工作。我介绍他去了考古所。现在,他不仅在考古事业中站稳了脚跟,还给我帮了不少忙呢。接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们只不过做了一点分内工作,人家就这么感激,看来,我还得多当几年解说员,多给劳苦大众讲一讲。
  沈先生的言传身教使我茅塞顿开,屈才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了。我的解说工作也大有长进,从只讲某一段,做到通讲全馆,时常博得观众掌声。1960年初,我作为先进班组的代表,出席了“北京市文、教、体、卫系统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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