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我所认识的文博大师沈从文

作者:丁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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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海心胸
  
  一天,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蔡文姬》剧组成员来馆,请沈先生讲课。我被派去帮助码放资料。剧组中不少成员都是读着他小说长大的,尽管他当时还难以摆脱“桃红色作家”的暗影,但一见面,大家仍然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致敬。沈先生充满激情地说:感谢你们,《蔡文姬》这部戏演得十分出色,我先后3次观看演出,每看一次都有很大收获。我和剧组服装道具人员接触早,一道研究过服装道具设计。我虽比大家多接触一点历史文物,但至今仍然是小学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对这部戏是很有感情的,郭老写得非常好,加上你们精彩表演,不仅替曹操翻了案,把颠倒的历史又颠倒过来,还历史以本来面目,而且具有很高艺术水平。虽然对曹操功过是非仍有争论,但郭老既是历史学家又是戏剧大家,他掌握了充足史料,高屋建瓴,艺术地再现了曹操、蔡文姬等人的形象,我是赞同他的见解的,他为“古为今用”做出了表率。他是中国文坛巨擘,在政治思想和社会科学各领域,尤其是文学艺术中的杰出成就,值得我永远学习。接着,沈先生摊开资料,如数家珍般把东汉和魏晋时代的服饰、装束、风俗习惯一一作了介绍。
  沈先生的赞许和对《蔡文姬》的评价,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发自内心的,中肯而实事求是的。他的一番话使我受到震动。记得郭沫若来馆审查通史陈列时,沈先生曾经做陪。这对相识多年的老友,虽然曾有过歧见,可是相隔十多年,旧友重逢,本应有许多话要说,但郭老受当时政治空气影响,在公开场合,也只礼貌性地与沈老寒暄了几句,便埋头审查。这使在场的许多知情人感到尴尬,并暗中为沈先生鸣不平。
  1948年3月,郭沫若《斥反动文艺》一文,刊发在香港《大众文艺丛刊》上。文章斥责沈从文是专写颓废色情的“桃红色作家”,“存心不良,意在蛊惑读者,软化人们的斗争情绪”,是“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同期《抗战文艺丛刊》还刊登了冯乃超的《略评沈从文的〈熊公馆〉》一文。沈从文的《熊公馆》发表在《国闻周报》上,沈从文与民国第一任总理熊希龄是同乡兼远亲。冯乃超的文章说沈从文的文章称道熊希龄故居以及他的人格,是为地主阶级歌功颂德,体现了“中国文学的清客文丐传统”。两篇文章对沈从文的阶级定性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给正踌躇满志酝酿宏伟写作计划的沈从文以沉重打击。1949年初,北京大学校园又打出“打倒新月派、现代评论派,第三条路线的沈从文”的标语。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期,慑于文章标语的凛然气势及对其背景的忧惧,沈从文自杀未遂,从此退出了文坛。
  沈先生虽然有过懊悔和痛苦,但并没有因此而沉沦。他后来回忆说,“许多在日本、在美国的朋友,为我不写小说而觉得惋惜,事实上不值得惋惜。按社会习惯来说,一个人进了历史博物馆,就等于他本人已经成为历史,也就是等于他报废了。但对我来说,这正是个机会,可以具体地把六千年的中华文物,有条理有系统地看一个遍。”(原文见《10个人的北京》中《沈从文》一节)“社会变动太大,我并不因为社会变动而丧气”,“从个人来说,我去考古似乎比较可惜;但对国家来说,我的转业却是有益而不是什么损失,因为我在试探中进行研究的方法,还从来没有人做过。”(原文见《沈从文文集》10集334页《沈从文1980年11月24日在美国圣若望大学的演讲》)
  沈先生潜心研究文物得到了周总理的支持,也为郭沫若所肯定。1964年6月25日,当得知沈老着手编纂《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时,郭老未看到书稿就欣然在专为该书所作的序中评价:“工艺美术是测定民族文化水平的标准,在这里艺术和生活是密切结合着的。古代服饰是工艺美术的主要组成部分,资料甚多,大可集中研究。于此可以考见民族文化发展的轨迹和各种兄弟民族间的相互影响。历代生产方式、阶级关系、风俗习惯、文物制度等,大可一目了然,是绝好的史料。遗品大率出自无名作家之手。历代劳动人民,无分男女,他们的创造精神,他们的改造自然、改造社会的毅力,具有着强烈的生命脉搏,纵隔千万年,都能使人直接感受,这是值得特别重视的。”郭老的序言,虽未能涉及《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具体内容,但总算是对沈先生付出心血的肯定与褒奖。
  后来,我告别沈先生,离开博物馆参了军,在繁忙的军旅生涯中,沈先生的教诲始终在我耳边回响,成为我学习和写作的指路明灯。由于我坚持在读书和写作上“手持权衡,足蹈规矩”,坚持苦练基本功,学习他的“耐烦”精神,写文章进步很快,不断有作品见诸报刊。年仅27岁,就被部队确定为新闻干事,从事专业新闻写作和文艺创作。后来,我虽在文革中被迫搁笔,进了区政府,后又改行干起了建筑施工和房地产业,但沈先生的谆谆教诲,一直陪我走过了大半生,成了我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镌刻在凤凰城上的这句碑文,也永远镌刻在我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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