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该你的时候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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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有些事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坝下村村民跑到省城上访之前曾发生过一件事,事情涉及邻村岭上。岭上属地在浦湾开发区之北,以往开发区主要在南部发展,近年开始掉头北向,岭上村的大片沿海土地成为目标。本县有关部门负责处理开发区征用土地事宜,吴悠是分管领导,受命协调此事。吴悠非常强调保护村民利益,认为补偿要合理,不要再留下尾巴,给未来造成麻烦。黄必寿认可吴悠这个态度。开发区是省属单位,省属单位多出点钱给农民,县政府乐观其成,只要不让黄县长放血就成,在这一方面政府和农民利益一致。当然县政府也不能因此支持农民提出过高条件,让开发区接受不了。政府毕竟还得更多地从大局考虑,下级还得服从上级。协调这件事情不太容易,黄必寿把吴悠推到最前边,让她负责,充分利用了吴悠的特殊身份。吴悠背景特别,加上是女性,群众关系好,由她出面,开发区得让几分,老百姓也比较听。黄必寿精于算计,由此可见。
  因为事关各方利益,这一谈判异常艰苦。吴悠千方百计协调,竭尽全力最大限度地为村民力争,终于让各方达成共识,条件基本谈妥,相当圆满。大的框架定下来,具体事项交由县相关部门和乡里处置,吴悠不再多问。几个月过去,似乎一切顺利。却不料忽然有十数岭上村民从乡下赶来,到县政府找到她。村民们反映说,开发区给村民的第一笔补偿金已经拨到乡里,乡里扣下大半,只有不到一半的钱发到村民手中。村民们找乡里讨说法,无果,找吴县长反映,要讨个公平。
  吴悠让村民回去,答应一定给她们一个公道。隔天她给浦湾乡打了电话,追问补偿金发放问题。乡长承认他们确实扣了一部分钱,乡里许多事情要用钱,哪来呢?都是这么雁过拔毛凑的,从来都这样。吴悠说她不管以前,她就管现在,这笔钱不能扣,必须如数发给村民,马上发还。乡长支支吾吾,始终不松口,吴悠生气了。吴副县长一向和蔼可亲,生起气来也不含糊,她不多说,也不骂人,就给乡长两天时间,两天后再不发钱,唯他是问,让他别因小失大。然后她就把电话放了。
  隔天上午乡长跑到县里,直接向吴悠解释。他说,扣下的这笔钱不只留在乡里,其中还有一部分县里准备先调用。这是黄必寿县长的意思。县长说眼下到处缺钱,好不容易弄到几个,不要一下子撒光,屁都捞不到一个。
  吴悠明白事情复杂了。这位乡长此刻肯定是左右为难。本来他可以直接向黄必寿报告,请黄必寿出面,让吴悠收回意见。但是他又担心因此引发吴悠不满,需要跟开发区协调的事情还很多,离了吴悠不行。所以他直接上门汇报。
  吴悠拿出个办法。她说咱们现在处理的是第一笔补偿金。这一笔还是要全部发下去。以后怎么办,研究清楚再说。她说黄必寿那边由她负责,不会让乡长为难。但是如果乡长不听,不把这笔钱立刻全部下发,群众会怎么动作?开发区会怎么反映?第二笔第三笔补偿金会不会如期再来?她有言在先:不管哪个方面,出任何问题,乡长必须承担全部责任。
  乡长不再抵抗,立刻在吴悠的办公室里打电话,让乡里马上办手续拨款。他说:“吴县长我听你的,黄县长那边,可一定替我说清楚。”
  这事就发生在前些天,时黄必寿不在县里,刚刚去了省城,履行人民代表职责与义务,参加本次省人大年度例会。吴悠告诉乡长,两天后恰有事上省城,她会专程去找黄必寿汇报。
  结果她让黄必寿狠骂了一顿,从未有过的。黄必寿曾声称最怕吴悠,吴悠是“省领导”,不能骂。言犹在耳,这家伙就翻脸不认。
  他说吴悠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脑子为什么不能复杂一点,清楚一些?吴悠是干什么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手中的瓶子要没有一点水,她还拿什么普渡众生?吴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愿意把全部家当都分给百姓,这好说,只要她认为非这样不可,他黄必寿也不反对。但是为什么不能先汇报一下?非得这么先斩后奏?要是怕他黄县长反对,非得先干了再说,这也就算了,但是为什么不能干得策略一些?非得这么一锤子敲掉?为什么不能分几次一点一点去发?乡亲们一围上来,哗哗哗钱就下来了,这以后还不上瘾?不是乡亲们上瘾,是乡亲们后边的那些人,他们会上瘾的。
  吴悠极不服气。她说县长你得讲道理,你要不讲理算了,不跟你说。
  黄必寿眼睛一瞪,骂:“我他妈还非跟你说不可。”
  他下令吴悠第二天必须立即返回县里,要求她直接去浦湾。不管吴悠在省里还有多少事情,公事也罢,私事也罢,一律先别办,回去,确保浦湾不要出事。“吴副
  你惹的麻烦大了,你不信?”他说,“你得负责任的。”
  吴悠气得吃不下饭,当晚彻夜不眠。第二天一早她踏上归途,返回县里。她曾想过拒绝服从黄必寿的命令,她有足够的不服从的理由,挂职干部毕竟不是当地干部,情况比较特殊,原本不必像她这样多地卷入当地具体事务,处理那么多困难问题。她的两年挂职期将在两个月后结束,黄必寿对她这样的省直干部本就是鞭长莫及,那以后更是两不搭界,她为该县长如此效力,换回如此骂声,何苦呢?她还接着再自讨苦吃继续找骂去?还管他做什么呢?
  但是不行,说到底,她眼下正是在为这个黄必寿效力的啊!
  归途中,她在高速公路上接到了黄必寿的急电,让她掉头回省城一起处置坝下村民群体上访,围坐于省政府大院门外事件。当时吴悠还在负气,几乎不想理会他的电话。但是一听情况她就呆了。她没想到黄必寿预见性如此之强。虽然黄必寿并没有预想到村民们会借省“两会”之机起事扑到省城来,事出得这么快,还这么大。但是他预感浦湾会出事,而且与吴悠下令乡里把扣下的征地补助款全部下发岭上村民有关,确实正如其所料。
  拿到补偿金的岭上村民当然不会闹,上访的是他们的邻村坝下村民,这个村的村民心理极不平衡。当年开发区投建,征用坝下村大片土地,补偿极低,又被乡里扣掉大半,村民们没拿到什么钱,已经反映多年,一直未得解决。这一次岭上被征的土地比他们少得多,得到的钱比他们多得多,而且补助款直接全部发到村民手中,两村境遇如此不同,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坝下村民聚集省城上访,提出的主要就这么一条,要求按照此次岭上村的标准和办法,补偿近十年前他们蒙受的损失。干部们说不要纠缠往昔旧账,要历史地看待问题,村民们说厚此薄彼,护上欺下,这是哪家的王法?算个什么道理?
  这就是黄必寿逼迫吴悠,左一句右一句“你有责任”的缘故。吴悠跟坝下村民座谈,村民们提出开发区应当购买本村的碎石,作为一种补偿,吴悠认为合理。黄必寿在县城打电话,遥控制止,骂吴悠是猪脑,问她为什么不接受教训,“忘了这回谁惹的事?”骂的也是吴悠一心学雷锋做好事,帮了这边的忙,却惹出了那边的麻烦。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吴悠心里清楚。黄必寿对碎石事宜特别敏感,唯恐吴悠在这件事上再对村民承诺,除了怕引起连琐反应,还有一个原因是罗伟大。罗伟大不光是村长,同时也是村里碎石大户。罗伟大在广东梅州承包了一个工地,里边驻有本村一支施工队,他们都干些什么呢?碎石。坝下村民的传统产业。
  因为这个罗伟大,吴悠已经领教过黄必寿的一次发作。事发去年,那一次黄必寿比较客气,没骂猪脑,他骂“木头”,他说:“吴副你怎么也像根木头!”如此发火,为的是罗伟大当了村长。去年逢本县各乡镇属下的村民委员会换届,罗伟大被坝下村民选为村委会主任,俗称“村长”。村委会是村民自治组织,不是一级政府,村委会选举具体事项有县民政部门和乡里负责,与吴悠关系不大。黄必寿凭什么责怪吴悠?因为吴悠为这个伟大的村长说了几句话。当时是在县长办公会上,民政部门汇报了村委换届工作情况,给县长们送了一份新一届各村村委会人员名单。黄必寿看到罗伟大的名字就大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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