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锈锄头

作者:乔 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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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的女人把男人的玩意儿割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塑胶的,假的。城里的女人用的是假么?难道是那个男的不行了?可怜人哩。他呵呵地笑起来。然后他把这个新鲜东西放到工具箱里。要是拿回家给老婆看个西洋景。不把老婆吓死才怪。
  石二宝聚精会神地继续找着。古玩瓶.大衣柜里的每件衣服,包柜里的每只包,鞋柜里的每只鞋……在那张芳香四溢的梳妆台上,他看到一堆漂亮的发卡,他一古脑儿地装进口袋。女儿肯定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梳妆台的抽屉里也都有暗屉,在一只暗屉里他找到了一些外币,花花绿绿的,也不知道是哪国的钱,想了想,各抽出了一张,回头给儿子瞧瞧稀罕。在另一只暗屉里,石二宝找到了几张存单,都是五万五万存的,加起来有四十五万,存单的名字都是王小青。该是这家的女主人了。
  石二宝捏着这几张存单。这就是四十五万?怎么看怎么像假的。他要是有四十五万.一定存成一千一千的,数上几个时辰,多过瘾!石二宝恨恨地想。他犹豫着该把这些存单怎么办。对他这种人来说,存单是最没用的。都有密码,取不出来的。不过寻思了寻思,他还是把存单放进了口袋里。我不取,你们总得挂失吧?让你们受受惊。谁让你们他妈的这么有货!
  最后一个暗屉里是石二宝最亲切的人民币。有一千多块。石二宝卷起来,塞进了口袋。到此为止,他的心彻底舒坦起来。这一趟总算没白跑。这个暗屉里还放着一个户口本一样的暗红封面的小簿子,石二宝拿起来,金灿灿的国徽下是一行醒目的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接着是更醒目的两个大字:护照。打开,那个提拉杆箱的男人的面目赫然出现。他叫李忠民。
  李,忠,民,石二宝念了念这个名字,用手戳了戳他的脸:你知道你女人用的是假玩意儿么?他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电视柜下是一摞影集。他看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了,他不能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想了想,他决定抽查。下面取一本.上面取一本。他先打开下面的一本。第一张是一个小男孩的光屁股照,在“坐婆婆”里座着,露着个小鸡鸡。然后男孩子渐渐长大,戴上红领巾了.双手拿着红宝书捧在胸前。再然后,几个毛头小伙子在一起喜眉笑眼地合影,背后是“上山下乡,大有作为”的标语……全是黑白的.老照片。他把这本合上,去打开上面的那本。
  一翻开仍然是那个男人。小男孩的眉眼依稀还在,却都像发了酵的面,虚浮肥肿。再往后翻,一个娇俏的小女人抱着男人的腰.看起来是父女的年龄,却又亲热得邪性。石二宝突然明白:这是他的小老婆。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石二宝“呸”了一声,把影集合住,又想,那女人算是好白菜么?他又“呸”了一下。
  客厅里的沙发坐垫、靠背、茶叶桶一一看过,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一一看过,冰箱里的冷冻格冷藏格也一一看过,卫生间的马桶水箱,洗面池下的储藏柜,都一一看过,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他来到书房。去书房的时候,他顺便看了一眼餐厅。餐厅有两个老式柜子,里面装满了高高低低的瓶子。石二宝凑近看了一眼,全都是酒。放那么多酒干什么?能喝得了么?石二宝觉得自己有理由纳闷。要是让他来收这些瓶子,一个也就是两毛钱。
  然后,石二宝看见了那把锄头。他站住了。打开餐厅里的吊灯。他要确定那是不是把锄头。果然是把锄头。很沉。挂在墙上有些显小,像玩具。拿在手里才显出了锄头的大。滚圆匀称的长木柄,可握的地方被磨光了,一摸就知道是被汗磨光的,丰沛润泽。锄面上的钢已经锈了,锈迹有些黑、有些褐,都是泥土的颜色。石二宝抚了一下锄面,居然一点也不涩。他举起来细看,发现上面涂了一层油一样的东西。涂这个干什么?是保护这把破锄头么?一把破锄头,值得么?草帽还能戴戴,锄头有什么用呢?乡下都快没有地种了,一个城里人,将一把锈了的锄头挂在这么齐楚的家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古怪的城里人啊。
  要是有机会和城里人聊聊天的话,他得问问这个问题。石二宝想。他把锄头轻轻地靠在餐桌边的地上。
  石二宝站了一会儿.再看看表,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赶紧去书房。书房里的书最麻烦。就是抽查也得耗上好一会儿。不过还不能不查。城里人会往这里边藏东西的。他收的不少旧书里都有东西。有的在里边夹钱,有的在里边夹照片,最有收获的一次是他在旧书里面找到一张活期存折。存折上的钱还不少,有两千多。只是没有密码。不过,他想了又想,还是猜到了密码,提心吊胆地把钱取了出来。密码就是存折夹的那个页码,238,两个238连在一起,就成了。不然为什么会把存折放在那一页?他得意于自己的聪明。两千多,顶他收三个多月的废纸呢。怪不得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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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忠民找到钥匙,打开门.转过玄关,放下拉杆箱。折腾了这么一遭,他有些累,想去餐厅那边坐一会儿,抽支烟。突然.他清晰地听到书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走过去,看见自己的书被一本本地摊到了地上,一片狼藉。一个男人正在地板上坐着。瘦瘦高高的样子,穿着一件黄色的马甲,也正纳闷地看着他。一瞬间,李忠民以为自己进错了门。他回头看了看,是,没错。他的玄关处的镂花窗,再往客厅那儿看看。也没错。沉闷的静谧中,他甚至听见了金鱼在水里吐泡的声音。
  男人还在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做梦。
  “你是谁?”李忠民间。
  男人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
  “你是谁?!”李忠民让自己的声音在尾部加上了叹问号。他要严厉起来。这是他的家,他得拿出自己的威风。
  “石二宝。”石二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乖乖地嗫嚅了出来。石二宝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的身子完全地直了起来。他回来了。李忠民回来了。这个在照片里抱着女人的得意洋洋的男人,他叫李忠民。
  “你在我家干什么?!!”李忠民又加了个叹号。他愤怒极了。他当然有权利愤怒。这愤怒的感觉已经久违了。下乡的时候,有一次,他们知青点有一名知青从江西探亲回来,路过另一个知青点的地盘时被那伙知青劫了从老家带来的食品,两个点儿火并,有一个知青被打残了腿。他们所有的人都被抓走审问了一遍,他还被关了三天禁闭。那是他有史以来打架打得最尽兴的一次,也是愤怒愤得最尽兴的一次。
  石二宝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是啊,他是站在李忠民的家里。他站在人家家里干什么?他在这个屋子里没有任何权利。他该走的。马上走。
  但是李忠民横在他的面前,把他的眉眉眼眼沟沟坎坎都看得一清二楚。碰到李忠民意味着什么?本来是入室盗窃,现在他已经是入室抢劫了。他走了之后他很快就会报警,然后会很快被抓起来,被判刑。再然后他的孩子们会很快失学,他的妻子很快会来探监。他们全家很快就会被村里人耻笑。从此他们就会在所有人面前低人一等,沦为贱民。
  他不能就这么走。他看着李忠民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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