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锈锄头
作者:乔 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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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既然,来都来了,碰都碰上了。
他镇定了片刻,也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忠民。心里很快踏实起来。这个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真要动起手,一定啥也不啥。城里人都这样。把他打翻在地,不比把三十本旧书在一分钟之内扎成“井”字型更难——而且,那个人,他多蠢。他在那里咋咋呼呼,居然手无寸铁。
想了这么多,算起来也不过是一分钟的工夫。石二宝把手伸进工具箱里,取出了那把弹簧刀。然后,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李忠民随即跟着石二宝向后退了一步。石二宝再进,李忠民再退。他们一直退出了书房,来到了客厅。石二宝的脸色越来越平静。他几乎是含着一丝笑意看着李忠民。这一丝笑意让李忠民双腿发软,脊背发凉。他意识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
“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啊。”李忠民压低声音。现在,他的形势已经由正当进攻退为正当防卫了。他喜欢看央视一套的“今日说法”,那里边经常会有一些用得着的常识。比如什么“夏季要防强奸案,冬季犯罪为侵财”,还有什么“男人如何不丢钱?出门只带一百元”之类的。关于入室抢劫似乎也有过专辑,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如果遭遇抢劫的时候周边无人就不要乱叫,免得对方激情杀人。不死人不伤人是评价自救行为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如果不死人不伤人,就可以给这个自救行为打一百分。
他要努力得这一百分。因为,如果得不了一百分,他很可能就只能得零分。
“手机。”石二宝说。此时他欣慰地发现,虽然这不是自个儿家,但自己也未见得没有任何权利。这世界,只要谁占上风,谁就有权利。
李忠民把手机拿了出来。石二宝又让李忠民在餐桌边坐下,扔过来两条尼龙绳,让他自己从小腿开始,一截一截地螺旋着往上捆。一直捆到大腿处。捆好之后的李忠民看着自己的双腿,觉得很像自己食品公司做的那种粽子。奇怪的粽子。
然后石二宝又让李忠民把固定电话线扯掉。李忠民蹦到电话边,照着做了。接着石二宝又让李忠民把手机丢到卫生间的马桶里去。李忠民说马桶会因此堵塞的,可不可以让他在洗面池里放满水,再把手机丢进去。石二宝想了想,表示同意。李忠民慢慢地蹦到卫生间。石二宝在后面慢慢跟着。李忠民的姿态很像一只蛤蟆。把脸颊肉都绷酸了,石二宝才强忍着没让自己大笑出来。在放水的时候,李忠民浏览了一下,没有可手的武器。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把清水泼到石二宝的脸上,但他很快放弃了。以水为刀,那是电视里的武林高手才会有的功夫。他要做出来,只能是给石二宝洗了把脸。
“钱。”回到餐桌边,石二宝言简意赅地命令。李忠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出来,掏出了所有的钱。钱不多,只有两千来块。他用得最多的是卡。
石二宝把钱卷进口袋,又指指玄关处的POLO。李忠民艰难地蹦过去,想要蹲下,却发现这只是一种理想。他的肚子阻碍了蹲下去的可能性。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成功。李忠民朝石二宝恳求地看了一眼。石二宝走过来,把箱子拎到餐桌上。李忠民打开。里外都看一遍。箱子里其实没什么。尼康相机,三星手机充电器,软中华香烟,食品公司的一些文字资料,换洗的内衣裤,就这些。他的行李箱一向是回来时才最满,因为要给老婆和小青都带东西。
石二宝把POLO扔到地上。
“哪儿还有钱?”石二宝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刀子,“快说!”
“没有了。我从不在家里放那么多现金。就是有,也都是老婆放着,我不知道。”李忠民说得很诚恳。确实也是真话。如果有钱,他不会吝惜的。他想得一百分。为了中和一下没钱给石二宝的刺激,他向石二宝推荐了一些小青的首饰。说那些首饰都很值钱的。石二宝让他拿过来,他一蹦一蹦地挪到卧室,拿了过来。打开才发现首饰盒里什么都没有。大约都让小青带到国外炫耀去了。
石二宝把空首饰盒推到一边,两人相对坐着,沉默无语。石二宝知道自己该走了。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可他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办。什么事呢?看着墙,他突然想起来了。
“李忠民。”石二宝喊。
李忠民一愣。石二宝居然知道他叫李忠民。是从电视上看的么?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不过满足之后更多的却是深渊般的恐惧。这个石二宝,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底细?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敲多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石二宝深沉地笑笑。继续问:
“你是要上飞机吧?”
“嗳。”
“怎么又回来了?”
“看错了日子,是明天的航班。”李忠民老实说完,立马就想扇自己嘴巴子。多好的机会啊,应该说回来拿东西,一会儿有人来接。
石二宝似乎看出了李忠民的懊恼。笑了笑。
“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
“李忠民,你老实点儿!”石二宝厉声道。
“真的一会儿就回来。”李忠民诚恳地说。
石二宝站起来,走到李忠民身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让他蹦到卧室,让他把那封信拣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忠民沉默。
“李忠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老实回答。”石二宝背着手,站在李忠民面前,“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在墙上挂把锄头?”
7
锄头。李忠民低下头,看着脚边不远处的这把锄头。这个抢劫者居然要他讲锄头的事。当然,在素日的氛围里,这是李忠民最衷情的一个漫长谈资。但现在,此刻,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熨展自己皱巴巴的几乎要抽筋的舌头,来平仄分明地回答这个如此休闲的问题。
“快说啊。你怎么有把锄头?”石二宝有些迫不及待。他用刀一下一下地敲着餐桌面,敲得李忠民一阵阵心悸。这桌子是“伦娜”牌的,据说是意大利进口的纯实木典范,两万一。餐桌上还放着一瓶红酒,是那天小青出国之前.他们喝剩下的。随着石二宝弹簧刀的节奏,红酒瓶子里的酒面轻轻荡漾着。
“你当过农民吗?”石二宝又问。
李忠民的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今日说法”上说过,如果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犯罪分子,想要保住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对方愿意和自己交流。但不要让对方感到你在拖延时间。一定要尽力以朋友的角度去理解对方,让他信任你。这个石二宝不断地给自己话头儿,看来是有机会交流。只要有机会交流,局面就有扭转的可能。他就有希望自己救自己。他庆幸今年回了趟杏河。有的说。
“我下过乡,当过知青。”李忠民终于开口了,“你知道知青么?”
“知道。”石二宝说:“我们村里原来就有知青点。你在哪儿当的知青?”
“杏河。”
“噢,我知道杏河。天气预报常说那儿雨多。”石二宝眼睛一亮,“可当过知青和锄头有什么关系,”
“这锄头是今年我又回杏河的时候,当地老乡送给我的。”李忠民说。
“你回去干什么?”
“我很怀念那段生活,很想念那些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