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聋天使

作者:周晓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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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墓碑前的花丛,更多时刻,奇迹璀璨到不可测度也无法描述,它把我因惊喜而放大的瞳孔也映成绚彩。醒来时的最后几秒钟,我记得,虫背上细碎的斑点,像教堂里祈祷的烛火温暖地跃动光苗:呼一口气,它们竟然像蒲公英的果实被吹散,那些光斑,童话似的飘浮。
  我一跃而起,想重温梦境里的景象。暖金色的阳光里,通透的玻璃瓶中,我惊讶地发现,被幽禁一夜的小囚徒,夺目色彩和显著星斑正在消散……金属丝般的六条小腿静穆地抱拢胸前,被晃动到瓶底另一端也毫不挣扎。它死了,告别注定的屈从。
  目睹生动甲虫萎缩成一小团不动的标本,小盐的表情流露出无能为力的哀惜。他找到几株菊科野花,在它们辐射展开的花瓣之间,密实的管状花序簇成一个个硬币大小的平台——让曾经擅长魔法的甲虫躺在上面。小盐知道黄昏后,围拢周围的朵瓣会闭合帷幕。由花序组成的小魔毯,会不会托载着不甘从的小灵魂遨游,穿越晚风里浩荡的天籁?
  这或许一种提醒和催促,葬礼之后,小盐做出自己的决定。我们安安静静地等待知了猴蜕变,等着潮湿而嫩绿的蝉,经过窗纱上高空杂技般的倒翻动作,终于挣脱它们多年用以栖身的脆薄的金缕衣。一旦蝉的身体干燥,翅脉变得坚韧有力,小盐就亳不犹豫地放飞了它们:地下黑暗中幽居了十几年的卑微生命,终于,迎来飞翔。和蟋蟀振动膜翅的悦耳之音一样,小盐听不到树冠里盛大的合唱,但他看到重获自由的蝉,怎样饱含渴望地顺着开裂树皮向上攀援,停顿半分钟后,两只蝉才有所省悟。起飞是以慢动作来呈现的,因为我看清了蝉的膜翅如何闪动着琥珀光泽,像用小片的金箔精心打制。一只蝉将成为骄傲的小母亲,另一只,将开始男高音家的歌唱生涯……而给予它这最后辉煌的,是小盐,一个聋了的天使。
  那天,我和小盐没有选择任何性命作为牺牲品,只是,一起看萤火虫,偶尔和它们做个短暂游戏。萤火虫在小盐掌心走动,一边试探着那些稚嫩的手纹,一边闪耀冷绿色的幽微之光,未来之路就以这种极尽温柔的方式被祝福。小盐无意扣留这个小旅客,听任它在停留之后任意飞走……当我们抬起头。发现无数朦胧的光团,在叶丛之间闪动和飞升。那些萤火虫啊,像雪光,像下降的星星,像远方即将光照我的字词。我相信,在某一瞬,世界是完全无声的,蟋蟀和蝉都停止鸣叫……这真空般的夏夜漂起来,那么轻盈,睡莲一样安静。
  萤火虫飘移的光团,映照着小盐充满稚气的侧脸,由明而暗。夜色中,他耳廓上的痦子和脖颈后面桃皮般的细绒毛都看不见了,但我觉得,此时此刻,我们俩就像那个由两枚小痦子组成的冒号,依偎在一起,心怀汹涌却难以出口的表达。
  我无法预知,多少天之后,如果自己侧躺,失聪左耳会使我感同身受,沦入和小盐相仿的命运。当时,我们坐在夏夜微凉的石阶上,一个是丧失听力的孩子,另一个,是不久之后就因突如其来的灾难而衰减听力的孩子——我们仰望夜空,缄无一语。谁用锯齿形的闪电砍伐树林,谁揽住人马星座的脖颈只身漫游?神,这个词的意思,是和你一起承担命运意义的分享。星空啊,不可胜数的水晶体,清凉的光芒,象征某种无法妥协的道德律令般高悬的美。赞礼这种美,身体必然全部沉溺于黑暗;或者说,唯有黑暗,才能让我们目睹高远而不可触及的大美。
  那些星光,犹如岁月沙漏里无声流泻的细沙,一点点,把我和小盐淹没。这个夜晚有着锡箔般的质感,天,蓝得幽深……蓝得,就像寂静本身。
  [责任编辑 陈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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