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惊人事业随流水”:甘当配角的黄兴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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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湖南人章士钊(后来参加过华兴会)以《三十三年之梦》为底本,半译半叙,编写了《孙逸仙》一书,认为“有孙逸仙,而中国始可为”,“一时风行天下,人人争看”。黄兴就是读了这本书才对孙中山的思想与事业有了最初的了解,奠定了他们日后合作的思想基础的。1904年,黄兴再返日本寻求宫崎滔天的帮助,也是因为读了《三十三年之梦》。而在同盟会出现之前,黄兴等人就想在日本重组革命团体。据曹亚伯回忆说:“黄兴来后,欲结合各省之同志立一革命总机关,而戊戌变法后长沙时务学堂逃去之一班学生,如杨度、范源濂等,俱不愿拥戴黄兴为首领。”〔11〕程家柽也出来劝阻:“近得孙文自美洲来书,不久将游日本。孙文于革命名已大震,脚迹不能履中国一步。盍缓时日以俟其来,以设会之名奉之孙文,而吾辈得以归国,相机起义,事在必成。”〔12〕
1905年7月,经杨度(有说宫崎滔天)介绍,孙、黄第一次见面。章士钊对他们这次见面所记甚详,有所谓“情异虬髯”、“太原真气”之语,表示黄兴一开始就无与孙中山争领袖之意,更无自树一帜的打算,而是愿意倾心合作,所以才有了同盟会的诞生。从孙、黄第一次见面到同盟会诞生前后只有二十多天,本来孙中山提议叫“中国革命同盟会”,黄兴认为这是个秘密组织,“革命”一词应该删除。经过讨论后,孙接受了黄的意见,才正式将该组织定名为“中国同盟会”。在成立会上,正是“更不失快男子本色”的黄兴提议:“公推孙中山先生为本会总理,不必经选举手续”,孙中山才顺利当选。这一年孙中山三十九岁,黄兴不足三十一岁,胡汉民二十六岁,宋教仁二十三岁,汪精卫二十一岁〔13〕。
同盟会的成立过程条理井然,没有像十年前杨衢云与孙中山争兴中会主角这样的纠纷,这与黄兴的性格、声望和谦让是分不开的。章士钊曾在百年前撰文指出:“在海外谈革命者万人,不如在本国谈革命者得十人;在租界谈革命者千人,不如在内地实行革命者得一人。”黄兴无疑就是这样的实行者。“孙、黄合作,是最理想不过的:一个是兴中会会长,一个是华兴会会长;一个是珠江流域的革命领袖,一个是长江流域的革命领袖;一个在海外奔走,鼓吹筹款,一个在内地实行,艰辛冒险;一个受西方教育,一个是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14〕这一评价是恰当的。不过,华兴会员当时只是以个人身份加入同盟会,并不是所有入都加入了,比如章士钊就一直没有加入,刘揆一早期也拒绝加入。但华兴会员成为同盟会的骨干则是不争的事实。相比之下,兴中会后来没有一个会员成为著名人物,当年活跃的陈少白在同盟会时期也淡出了。
黄兴反对罢免孙中山:“革命为党众生死问题,而非个人名位问题”
1907年3月4日,在清廷公使的请求下,日本政府劝说孙中山离开日本,随后黄兴也离开日本,到香港等地筹划武装起义。当年7月,同盟会内部发生章太炎等攻击孙中山事件。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孙中山离日前,曾接受日本政府和商人赠送的一万五千元,以两千元留作《民报》经费,章太炎、张继、陶成章等就潮州、惠州等地起义失败和孙中山分配赠款一事发起攻击,逼当时代理庶务干事的刘揆一召开特别大会,罢免孙中山的总理职务,改选时在香港的黄兴为总理。刘揆一反对此议,他的看法是,孙中山留下两千元给《民报》,其他的用做起义军费,这也是不得已的,又深知黄兴“素以实行革命为务,绝不居此空虚总理之名”,而且当时正在与孙中山共谋在广东起义,“万一因‘总理’二字而有误会,使党军前途顿生阻力,非独陷害孙、黄二公,实不啻全体党员之自杀”。所以他要力排众议(声称“革命之前,必先革革命党之命”的张继甚至在民报馆与他发生了扭打)。
刘先是急忙写信通过香港的彭邦栋转告黄兴,同时写信给冯自由、胡汉民,引“万方有罪罪在一人”之语,请他们劝说孙中山向东京本部引咎道歉。孙中山的回答是:“诸同志皆热血青年,在无事时自不免易生事端,此种党内纠纷,惟事实足以解决,绝无引咎之理由可言。”〔15〕黄兴回信则决然表示:“革命为党众生死问题,而非个人名位问题,孙总理德高望重,诸君如求革命得有成功,乞勿误会,而倾心拥护,且免陷兴于不义。”〔16〕由于黄兴严正表示反对的态度,东京的第一次“倒孙”风潮才得以平息。
“革命有二统,二统将谁为正?”
同年8月,已加入同盟会的张百祥、焦达峰、刘公等也对孙中山“舍广义而取狭义,组织南路同盟为大本营,而于东京本部从不过问,殊不谓然”(谭人凤语),要另外仿照绿林开山立堂的办法,发起一个有实力的团体“共进会”,与同盟会分道扬镳,并以十八星旗作为会旗。孙武等随即加入,刘揆一也“极表赞成”。他们认为同盟会纲领中的“平均地权”不容易为下层社会了解,因此提出“平均人权”。当时正好黄兴回到东京,对他们另树旗帜表示不满,曾质问焦达峰:“革命有二统,二统将谁为正?”焦笑答:“兵未起,何急也?异日公功盛,我则附公;我功盛,公亦当附我。”〔17〕
杨玉如回忆道:“那时黄兴恐同盟会起了分化,曾向发起人质问,经焦达峰解释:谓并无别意,只期内地与边区同时举事,或可缩短革命时间。兴始了解。”〔18〕武昌起义时,率先打出的就是“共进会”的十八星旗。多年后吴玉章仍记得,当时同盟会组织涣散,孙、黄等常不在日本,“真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共进会”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1908年夏天,黄兴在云南、河口兵败,从河内被遣送到新加坡(5月27日上海《神州日报》报道,清廷以五千元悬赏缉拿黄兴),经香港返回东京,发现同盟会内意见更分歧、组织更涣散了,连宋教仁都不去见他。章太炎便批评黄兴和孙中山说:“吾在此以言论鼓舞,而君与逸仙自交趾袭击,虽有所获,其实不能使清人大创,徒欲使人知革命党可畏耳。愚意当储蓄财用,得新式铳三千枝,机关铳两三门,或可下一道州府,然后四方响应,群力以仆之,若数以小故动众,劳师费财,焉能有功?”〔19〕黄兴没有回答。1908年确实是同盟会最困难的时期,冬天黄兴邀请各省分会长开会,最后议定以“勤学舍”的名义组织一个俱乐部性质的机构,由大家分摊经费,不过半年(到1909年6月)就因各方人心减退、不愿按时缴费而解散。1909年5月19日,孙中山在经过多次失败之后再做世界漫游,将国内计划一切都委托给黄兴与胡汉民二人。
陶成章等公布《孙文罪状》,黄兴极力维护孙中山的领袖地位,“以身力拒之”
1909年秋天,陶成章等再度对孙中山发起攻击,远比上一次“倒孙”风潮来得猛烈。9月,陶成章和李燮和等人代表七省同志在南洋起草了《孙文罪状》,要求开会改选同盟会总理。黄兴极力进行抵制。八九月间,陶成章写信给李燮和等说:“公函已交克强兄,惟彼一力袒护孙文,真不可解。……石屏在安南信孙文大言,亦为所迷。”“精卫为人,狡展异常,狭〔挟〕制克公,使其不发表此公函。章太炎已刊报告,不久当分布南洋各埠也。”〔20〕另一封信中又说:“克强既不肯发布公启,弟往向之索回,不肯归还。太炎传单出后,克强屡使人恐吓之,谓有人欲称足下以破坏团体之故也。”“克强函责太炎以晚节不终。”〔21〕其中章太炎的“报告”、“传单”就是指《伪民报检举状》。
9月间,陶成章曾与黄兴“辩论中山之事多时”,黄兴怀疑这次反对孙中山是陶发动的。对于孙中山指控陶为保皇党侦探一事,黄兴表示不信,谭人凤更不信,认为“天下断无此理”〔22〕。9月22日,陶在信中再次提及此事,对黄兴“以为不开除孙文,无妨于事”表示不满〔23〕。24日,陶成章在给王若愚信中说:“到东京后,即将公函交付克公,迄今并不发布,专为中山调停。”“弟及兄等与中山已不两立,看来非自己发表不行矣。”〔24〕25日,陶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今得克强来信,中多无理取闹之言,可恨已极。……克公自以为能,竟不料其自坏长城矣。”“克公贪于目前之近利,不识适贻日后之祸患。”〔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