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3期
“肉票”自述(1932—2000)
作者:佚名
字体: 【大 中 小】
之一
那是1932年的阴历二月初八,一场罕见的大雪刚刚过后。那时我还不满15周岁,已准备好上农安中学念书的行装,打算第二天天亮坐大车启程。这时,忽然响了几下枪声,我看见父亲正拿着那支套筒子步枪和一支匣枪惊慌地跨出了屋门,窜到什么地方去了。继而就听到院中很近的枪声和呼喊声混在一起了,听声音好像是在用枪射击人。这时,我和母亲都惊呆了,预感到天大的祸事即将发生了。我和母亲悄悄地溜在东里屋我嫂嫂的炕上,发现我哥哥早已跑了。屋内除我们外,还有我嫂嫂的母亲宋大娘。时间不大一个大麻子脸高个头的胡子一手端着油灯,一手举着手枪闯进屋来。他一把把我从炕上抓出来。叫我端着灯,他腾出手来翻这翻那找东西,同时向腋下夹了几件我嫂嫂的毛衣毛裤什么的。这时,我宋大娘说:“这毛裤埋汰了,”用手往回拽。那胡子也不说话,一巴掌打在我宋大娘的脸上。之后问我有没有“盖子”,我说有。我领他到东厢房去取锅盖。一进屋正好看见一个马鞍子,他也不管我给他的锅盖,便背起“盖子”(马鞍子)领着我向大门外走去。正在这时他看见我爷爷从东边走来便不管我了,他把我爷爷绑上之后一直朝屯子西头的“秧子房”(集中关押人质的地方)走去。
原来这伙胡子是由“为民”、“老天合”、“八方好”三个绺子临时凑到一起的。共约300人的马队,先到我家的那个大麻子叫“老天合”。他早就认识我爷爷。后来才知道“老天合”上一天由本屯一个内奸崔某领着他在屯子内外各处走了一遍,“插了签儿”(摸了底),已做好了安排,谁从哪进,谁占哪院,绑谁家的“票儿”,“秧子房”设在哪个院等等。无怪他们能这样顺利地一举攻破了这个“大响窖”(有枪的大屯子)。
我被“老天合”放开后溜到一个小户人家,给那家临时当了个傻儿子,整整一天不敢出屋。
这一天这帮亡命徒在各个院里杀猪宰羊,翻箱倒柜,把东西共装了满满的8大车,光我一家就装了两大车。整个院子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粮食,车上套,马备鞍,一些牲口都在院子低头吃粮食,几口锅不停地做饭,做了一顿又一顿,吃了一伙又一伙。我母亲听说我爷爷被胡子绑去,“秧子房”设在屯西头的我八爷家,她悄悄地溜出去看了一下。
当我母亲去的时候。“秧子房”当家的报号“说理”的,正在用二龙出须的马鞭子打我爷爷裸露的胸背部。要金镏子,要大洋,要大烟土,要全鞍马。我爷爷说:“这些都已经叫他们拿去了。”可是他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个劲儿地打,把我爷爷打急了,便豁出去了,破口大骂。我母亲边拭着眼泪,边向牟老爷的家走去。这时已夕阳西下,天渐渐地黑下来了。牟老爷是我屯中一位能说会道很有威望的长者,我母亲对他说:“老叔哇,你看见右任了没有?您能否跟胡子说说叫右任把他爷爷换回来,我爹年岁大了,又被打成那个样子……”牟老爷的眼睛立即就湿润了,嗓子也哽咽了。他翘了一下大拇指头,一句话也没说,打个咳声就走了。他对我说明我母亲的打算,我也一句话没说,下地就跟牟老爷到“秧子房”换我爷爷去了。胡子把我绑上,在我背后也缝上一尺见方的白布之后就叫我爷爷走了。临出门的时候,那个“秧子房”当家的叫“说理”的说:“老头!快点准备‘大项’(赎款)和‘小项’(送礼),不然等着见你的孙子的‘耳级’(耳朵)吧!”
这时,外面传来了“挑!”(出发)的号令,接着院内屋内都乱套了。“一棚,二棚……”(一排,二排……)的喊声,人吵声,马嘶声,其中我听见有人喊:“秧子的,‘连子’在东边!”我年轻时就手疾眼快,最喜爱骑马,我首先跑到东边的槽上抢了一匹又高又大的背鞍子的儿马子,用胡子的黑话来说,就是一匹带“盖子”的“骚连子”,我腿短够不着马蹬,又被一根绳子链在鞍鞒子上,没有整理和说话的工夫,随着一声“滑”(走)的口令,我们便蜂拥地挤出大门,向屯子东头驰去。到了我的家门口(老天合住的地方),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为什么都停了下来。这时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边哭边喊我,她是我的右权妹妹,举着一条大人穿的破棉裤对我说:“娘怕你冷,叫你把它套在外面穿着。”有一个好心的胡子帮我好歹地套上了这条又大又厚又硬的棉裤,紧接着就拼命地向圈子的东大门外飞奔而去。恰巧就在这时候,后边的追兵来了,枪弹声从头上的高空飞过,幸亏我骑马的技术高超,无论啥样的烈马,一旦被我骑上,只要马不跌倒,我是不会掉下来的。
忽听“妈呀”一声,“说理”粘管了(打伤了),也不知从哪来个飞弹打在他的右外踝上。我们几个“票儿”心里都十分高兴,大伙小声议论,“他是打那个老爷子打伤天啦”。
第二天的早晨我们到了一个叫做“二楼”的“不响的卡拉”(没有抵抗力的屯子)休息了。我们七个票儿一个挨一个盘腿坐在半铺火炕上,剩下那半铺炕躺着那个受伤的“说理”。炕热,屁股下坐的是湿谷子,裤子凉再加上骑马磨破了屁股,所以裤兜里湿漉漉地难受。
“说理”这家伙可真恶。长的是一副凶相,铁青阴沉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须,中等个头。年龄不过30岁,眼大无神,像双死羊眼,看谁至少也得三五秒钟目不转睛,他躺在炕上挨着我们,手中拿着马鞭子,死死地盯着我们几个人。谁一打盹,他猛地就向谁脸上抽一鞭子。他说:“好哇!你们都‘条乱了’(困了),‘抻了条’(睡了觉),想逃跑哇,没门儿!”
雪化了,道路泥泞,道边仍有未化的残雪。我骑在马背上看着这么一大队胡子,穿红挂绿,个个喜气洋洋。有一个胡子竟穿着我祖爷的装老衣裳,口中哼着一些下流的歌曲和一些不伦不类的小调。
下午,到了一处破烂不堪的瓦房子,几个胡子在做饭,一些胡子急着抢东西吃。我的肚子早已饿了,不知是谁用一个破瓦盆子端来半盆猪食一样的小鱼,小鱼煮得一塌糊涂,看不出是个鱼的样子,用手抓烫手。这顿“饭”谁也没有吃成就又“挑”了。
自从抢了我们屯子以后。再未攻打或偷袭过任何一个“响窑”,停停走走一直向正北方向流窜。
有一天上午,绺子经过乾安县的龙泉镇,走到镇南侧约100米的大道上,龙泉镇内向我们开了枪,子弹擦耳边而过。
发出短而急的“吱吱”声音,有些像鸟叫,而不是悠悠的长音。这时炮头“打得狠”高喊:“借道走走!”接连高喊几遍,对方仍然开枪,他一面下命令:“拉开一马的档!”(马与马之间的距离要空一匹马的空隙),一面跑出队伍奔龙泉镇,距镇约50米处站下来继续喊话。突然一颗子弹正打中他的帽疙瘩(他戴的是帽头式的四喜帽子)。这时他马上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