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都市边缘的孩子
作者:赵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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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人力车的男人们往往聚居在这个地方,运输又笨又重的建材,是他们这种大车的长处,货物笨重,可多收些钱。一个门面往往固定一辆车,以避免因同行抢“食”吃而竞相压价。店面雇定了车,也就雇定了车夫。车夫为了感激店主人的“恩赐”,必须免费帮主人搬运货物。十来个店面,聚集着十来个车夫。Z君赶到时,恰巧大家都没有活。Z君向蔡妮娜的父亲打听纪明文父亲的去向,蔡妮娜的父亲只是说他不在这里干了,再往下问,便一言不发了,只是坐在车上抽烟。Z君问能否拉车带他去找,他便反问Z君给多少钱?并表明白去不行。别的几个车夫凑过来告诉Z君,最少需要5块钱。Z君不再和他讨价还价,便上了他的车。其实,纪明文的父亲就在平和桥下面的一家木材店。Z君的到来,使这位年轻汉子感到有些为难,他告诉Z君,并不希望Z君给他的孩子拍什么照片,写什么报道。他说他来K市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拉车,而是准备做大生意,像他这样年轻力壮,脑子又灵活的人,之所以落到拉车这一步并不是他的过错,而是运气不好。他出来得太晚了,没有赶上那几年的好日子,他还向Z君夸口说他一定会发大财!依据是他目前正在赌“私彩”。上次按揭只差一位“9”,这一次他已请高人掐算过,只要将上期的“6”改为这期的“8”就行。他说这期他买了20份“私彩”,一份两元,如果中了,至少收入20万,如果那样他可要“改换门庭”,他那个聪明的儿子也可以有钱上学了。
提到纪明文他不觉有些气馁,本来已是10岁的孩子,他非要纪明文告诉别人,只有8岁。“那是不得已啊,10岁的孩子还不上学,是会惹人笑话的。”言毕,他又开始摆弄他那些红绿纸张,并用笔在上面圈来圈去。Z君凑过去瞧了一下,只看到一张绿纸上写着什么“王大仙指路,会已真人剖析迷津……”没等Z君看清楚,他便把纸卷了起来。Z君又将话转到正题上,明确告诉他拍纪明文的意义,他只是将信将疑。Z君看到不可能一次将工作做通,只好随便问些只有他关心的问题。太阳已偏了西,纪的车还是没人雇,Z君提议给他5块钱,让他拉着Z君去找纪明文的母亲。
平和天桥从西边下来,往前不足一百米,有个菜市场。纪明文的母亲就在这里等客人。坐她这种小车的客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阿婆,东西买得多,提着不方便,便雇上这种人力车,拉她们走上一段路,车费不过两三块钱。女人心静,不像孩子他爸那样,心猿意马地想个没完。纪明文爸爸拉着Z君来到时,她已经挣了15元钱了。
傍晚前后,大人们都回来了,玩了一天的孩子们小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为了迎接父亲的到来,他们会聚集在小巷口,朝着大桥的方向不断地张望。拉小车的女人往往最先到达,她们的小三轮车里会有一些蔬菜和猪肉,有时甚至还会有一两条鱼。这都是路过十庙菜市场时买的。她们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孩子,早上出门时匆忙,给孩子留下的午餐大都是头一夜的剩饭。如果头一夜什么都没剩下,女人们的心会更加不安。虽说较大一些的孩子也会烧些饭菜,但到底怎么样,自己没有看到,心里总是惴惴的。为了补偿孩子们白天里受到的“冷落”,只要经济允许,她们甚至会买回两根甘蔗或几根冰棍。
孩子们簇拥着自己的母亲,那阵势不亚于拥戴自己打胜仗的将军。他们抓着车子的后档板,一股劲地往前推,不用妈妈蹬,就会箭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前。这时女人们也很高兴,早上离家时,孩子们都熟睡着,此时看到孩子们活蹦乱跳,她们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总算平安地过了一天。她们不顾自己一天的劳顿,马上开始洗菜,生火做饭。十庙的空场,每当太阳落山时,永远是重复着这幅画面。
男人们大车回来稍迟一些,这倒不是他们在外面下馆子或有什么应酬,而只是想多干些活,多挣几个钱。如果一天中,一个雇主都没有,他们便会到附近的工地找些散工干。男人嘛,总不能空着手回家,起码要将自己的烟钱挣出来。当然,这一招也不总有效,一分钱都挣不着,也是常有的事。这时他们便不愿意在妻子做饭时回家,因为受不了孩子们那双眼睛。他们会在桥栏杆边站定,忧愁地看着钟楼那个方向,看着血红的太阳一点点地沉没在天边的云彩里。这个时候也恰恰是诗人们吟咏诗句的美好时光。内地来旅游的人们,被南国的太阳昏头胀脑地晒了一天,此时走在平和桥上,会觉得惬意,并且说这里的风光很美。这是确实的,因为在平和桥上平视过去是看不到十庙的,只能看见“熊谷组”伟岸的建筑。拉车的男人们不能再呆下去了,他们也觉得饿了,于是蹬上自己的破车,慢慢地回到女人和孩子们的身边。他们必须趁着天空还是乌蓝颜色的时候赶回去,以避免在屋外掌灯吃饭,无端地浪费电,那简直是一种“罪过”,这里的电费是一块二一度,更何况自己连一分钱都没有挣到。
女人将自己的老公迎到饭桌边,便打发孩子们洗澡。男人们心绪不好,女人能看出来。不用提醒,女人便会从床底下拿出从家乡带来的米酒。酒毕竟是有作用的,男人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女人用蒿草将屋子熏了一遍后,也会坐在男人身边。男人喝了酒以后,恢复了尊严,开始谈自己的“宏伟理想”,女人在旁边静静地听,尽管这种酒后的豪言壮语她们已听过很多遍,但还是愿意听,这总算是给她们这种乡下女人一个想头。这种情况,Z君傍晚来时碰到过几次。有时Z君拍片子走的较晚,纪明文家的米酒就换成了Z君买的啤酒。Z君的钱富余时,也会买上一盒鱼罐头大家一起吃。Z君管纪明文的父亲叫“老纪”,老纪听了不太高兴说:“我叫纪永吉,今年36岁,哪里就老了,纪明文他妈叫玉兰,我们的老家在港南镇文英村。村干部把地卖了,把钱分了,我们没有办法才来到K市找一条活路。”Z君问纪永吉,家中还有什么人。他说只有一个老父亲,曾是“革命干部”,H省解放前,曾在敌人的部队里当“卧底”,可解放后竟被打成“反革命”。“文革”后,他找到了当时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出了证明材料,算是平了反,“反”平了可不落实政策,连每个月250元的养老金都拿不到。他感到很气愤,但又没有办法。Z君问玉兰,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可玉兰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说,甚至连Z君的话都听不懂。这一点,她不如老纪,起码老纪还能用倒装的普通话和Z君交谈。Z君在十庙的工作,因语言障碍,造成了许多不便,因此他决定以后尽可能地带上他那个学生小黄。
拉车人的日子,总能够勉勉强强地过下去,就像十庙海岔子里的海水一样,平淡无奇。“小人物”就是小人物,给这个新兴的城市实在添不上什么光彩。如果说他们的生活还有些什么能用文字记述的话,那就是他们遭遇到主流社会的挤压而败下阵来的那副悲惨相。
玉兰的车被扣,纪明文家失去了“半壁江山”。纪永吉告诉Z君,本年度,玉兰的车已是第八次被扣了,他自己的也被扣了十多次。如果按每辆车200元计,他们损失的不止上千元。他们问Z君有没有办法可想,Z君答应帮他们到“城管”那里疏通一下,Z君向玉兰要手续,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