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都市边缘的孩子
作者:赵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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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们什么手续也没给,只是说想要车,得交200元罚金。同时被扣车的还有蔡妮娜的小姨父。这个汉子满脸忧愁地看着他的女儿,他女儿正将面条一根根地送到自己的嘴里。大家无言,Z君深感自己身上的担子沉重。
“城管办”在市委招待所的一层,是个新成立的机构,编制500个人。Z君和他的学生赶到时,“城管办”的负责人比较有礼貌地接待了他们。他告诉Z君,取缔城市人力车,不是他定的,他们这里只是一个执行机构,按照有关条文规定对人力车的处罚不存在罚款问题,只有一条就是没收。可是由于执行起来难度大,K市经济又不好,干这行的人太多,如果统统没收,会激起老百姓的对立情绪,造成不稳定局面,所以他这个当队长的经请示后才决定网开一面,采取“以罚代没”的临时措施。Z君问:“罚款不开收据,是否也符合你们的政策?”这位姓林的队长说:“这是不允许的,如果你真的查有实据,我们会将此人处理。”但随后又讲:“队伍刚成立,良莠不齐,保不住有个别人假公济私,你们当记者的也应该看到,我们‘城管’部门的执法有多难,除了挨老百姓的骂之外,还有人被打。”随后这位队长又大谈特谈他们是如何文明执法,经费如何短缺……
当Z君问及如何处理玉兰车被扣一事时,这位队长很通情理地说道:“既然是你工作的需要,就按个案处理吧,只罚30元,让她明天到我们的仓库去取车。”
“城管”的仓库在“龙泰城”,当Z君带着他的学生和玉兰来到这里时,已有一二十人堵在门口。Z君让玉兰上前交涉,而让他的学生将现场拍摄下来。
玉兰将车领回来的消息在十庙传开后,万宁来的拉车人对Z君的印象明显好转,他们不再躲避Z君的镜头。每当Z君给孩子拍照时,他们的父母都会流露出“赞许”的目光。Z君和他的学生在这段时间还深入到K市的街头巷尾,详细地调查了“城管”工作人员的所作所为,并将调查结果写成报道,发表在《H省内参》上,题目就是《K市的人力车该不该管,如何管》。报道的大量事实与林队长说的有不少出入,被打的往往不是“城管”,而是车夫,罚款不开单比比皆是。内参刊出以后,算是基本上莫定了Z君在十庙的活动基础。
6月19日是端午节,这是个老节气,在当地人眼里,位置仅次于“公期节”。“公期节”在大陆是没有的,这是一个极具地方特色的节日。
十庙的孩子们因为节日的到来,可以吃上一顿好饭,从早上就兴奋不已。在父母面前,尽可能地乖一些,而他们的父母也早早地收了工,开始为孩子们准备一顿节日晚餐。
Z君来到十庙,发现纪明文家静悄悄的,纪明文也不像往常那样,大呼小叫在场院里跑,而是在门口静静地坐着。Z君问他怎回事,他说妈妈病了。Z君随纪明文来到屋里,看到他母亲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而两个弟弟端坐在桌前,祈祷母亲快些病好。Z君端着相机坐在门口,也没有办法可想。一会儿纪明文的大弟提着一个大大的黑塑料口袋,从屋内走了出来,里面是他平日捡来可以卖钱的啤酒瓶。纪明文伸头往塑料口袋里望一下,说:“不够”,于是在他的带领下,他的两个弟弟又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啤酒瓶子倒是家家户户都有,但肯自给他们的却不多,走了大半个村子也没寻到几个。孩子们并不沮丧,他们知道哪里的啤酒瓶能白给,但是得冒一点点风险。十庙这个地方住了很多大陆来的女孩,为了安全起见,她们还带来了不少男人。男人们爱喝酒,啤酒瓶自然少不了,但孩子们得去的是时候,如果时机不对,碰上女孩正在做“生意”,或是小俩口正在呕气,那就不仅是讨不到啤酒瓶的问题,说不定还会挨上几巴掌,最后会在“小瘪三”的怒骂声中被踢出巷子。不过今天还不错,姑娘们并不嫌弃这三个衣裳褴褛的小兄弟,让他们自己到床底下捡。初战告捷,纪明文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两个弟弟走在后面。过了平和桥,拐到一个小巷子内,将原有的和刚捡拾到的啤酒瓶收集在一起,等着收破烂的来临。啤酒瓶被一顺码开,纪明文从左数到右,又从右数到左,一共是29个。
平时,小贩按一角一分一个啤酒瓶收购,可是纪明文准备按一角二分卖出,如果真能如愿,他可以赚出一袋冰水钱。主意打定后,兄弟三个就眼瞅着巷子的两个口。第一个小贩从东边过来,还没有走到纪明文这里,就被纪明文的大弟弟给拦住了。收破烂的大多是外地人,语言不通,急得他大弟只好将纪明文招呼过去。纪明文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小贩交涉,小贩不同意,他又说,昨天他就是按一角二分卖出的。小贩将嘴撇了一下说,“哪有这个行市,既然你昨天卖的那个人是一角二分,那你就去找他……”说完推着车子扬长而去。纪明文和他的弟弟又回到摆酒瓶子的屋檐底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更年轻些的小贩从西推车过来。纪明文接受了刚才的经验教训,小贩的车还未停稳,他便过去打招呼,“喂,啤酒瓶一角一分一个,你要不要?”小贩忙说:“可以,多少个?”纪明文答道:“31个。”小贩推车过来时,确实看到墙边排着长长的一溜啤酒瓶,价格对头,小贩并没有多想。孩子们一窝蜂拥上去,七手八脚将瓶子塞到小贩的大麻袋里。小贩想仔细数一下都没来得及。纪明文得了钱,马上跑到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袋冰水,剩下的钱,他要到晚上吃饭时交给妈妈。一袋冰水,弟兄三个轮着喝,老二喝时,老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太阳偏西,纪明文的父亲回来了,他给孩子们买了一只鸭子,孩子们非常高兴。纪明文的母亲在床上躺了半日,勉强起来,一家人开始准备晚餐。孩子们很想帮上点忙,可是他们能做的工作也实在有限,除了帮母亲生火、端水,唯一能够显示男孩子作用的就是劈柴。十庙的拉车人很少有使用煤气灶具的,为了节约,大多数人家都是烧地灶煮饭。所谓地灶,也不过就是三块砖立在墙角背风的地方。地灶烧的是柴禾,柴禾的来源,小宗的是孩子们在海边捡拾的被潮水冲上岸的小树枝;大宗的是男人们从废弃的工地路过时,顺手拿到的木块。如果木块太大,就必须将它们劈开。纪明文是家中的长子,母亲身体又不好,父亲在收拾那只鸭子,劈柴的活就落到了他身上。两个弟弟不是不想帮哥哥,但斧头太大,举起来都很困难。纪明文捋胳膊,绾袖子,斧头上上下下,他的动作显然有些夸张,好像非此不足以表明他差不多已经是个男子汉了。Z君越拍,他越起劲。斧头劈不着柴禾,却将泥土锛起不少,引得旁边做饭的别家的女人老大不高兴。
开晚饭时,纪明文妈妈又躺在床上,父亲给他们每人盛一大碗白米饭,又挟了很多鸭肉放在碗里。纪明文便带领两个弟弟坐在自家的三轮车上大嚼起来。太阳已经落了山,但村子里的热气还没有散尽,纪明文吃得满头大汗。晚饭后,孩子们照例要洗澡,如果是往常,两个弟弟的洗澡是要妈妈来帮忙的,可今天妈妈病了,父亲得陪着妈妈,给弟弟们洗澡的事就落到了纪明文身上。
开晚饭的时间,家家都差不多,晚饭后孩子们洗澡的时间也就没办法错开。一口压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