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都市边缘的孩子
作者:赵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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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都挤了过去,谁也不相让。蔡妮娜带着她的外甥和外甥女先到达那里,可看到纪明文光着屁股走过来,也只好让开。他“老大”的地位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早已确定,他来洗,别的孩子只能往后等一等。可纪明文觉得这样没意思,要大家一块儿洗,压水井边就马上乱成了一锅粥,男男女女的孩子们,你推我搡,又叫又跳,洗澡就成了玩水。纪明文让蔡妮娜跪下,他要骑到她身上,可蔡妮娜不干,于是纪明文就趴下,让蔡妮娜骑在他身上。稍小一点的孩子也光着小屁股在旁边看,被纪明文撩过来的水打湿,弄得他们不时地尖叫起来。大人们都不过去,也不认为有什么“大防”之类的问题,只是觉得自己的孩子生命力很强,这样玩很好。趁最后一抹阳光还呆在东山墙上的时候,叫孩子们的剩余精力消耗殆尽,他们晚上便会像阿猫阿狗一样,蜷曲在父母身边,睡熟。
十庙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毫无生气,虽然这里也演义着天伦之乐,男女之爱,也不乏童真稚趣,但是比起台湾女作家琼瑶笔下的故事,可真是有天壤之别。琼瑶书中的痴男怨女仿佛就是为谈恋爱才来到人世间的。这里的人们可不行,他们一睁眼就要吃饭,要穿衣。拉车人还要对付“城管”,可见当代任何上点“档次”的文学作品,都不能与类似十庙的人物为伍。
纪明文也不是天天淘气、疯跑,有时也帮助家里干点正事,帮助村里干点“公益事业”。近来由于他父母的车三番五次被扣,妈妈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纪明文虽然带着两个弟弟满世界捡破烂,可还是不行,因为捡垃圾的“正规部队”一天要过好几拨,凡能换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捡走了,根本轮不到纪明文这伙孩子。他必须开辟另外的途径。
一天,他看到蔡妮娜拿了一摞菜叶子回家煮,他动了心眼,等蔡妮娜再和小林姐走出十庙的时候,他远远地跟在后面,最后发现小林姐和蔡妮娜是到堤长路的蔬菜批发市场。他明白了蔡妮娜的菜叶是从那里捡来的。
第二天,他逼着蔡妮娜带他去捡菜叶,蔡妮娜拗不过他,只好带他来到菜市场。堤长路有四五家蔬菜批发集市,是“南菜北运”的集散地之一。到集市中运蔬菜的卡车又长又高,纪明文的身高还不及卡车的一个轮子,进了菜市场,纪明文突然害羞起来,他在琢磨“捡”与“偷”之间的界限。觉得像他这样的堂堂男子汉,钻到汽车底下捡被遗失的萝卜或茄子,实在是有失尊严。于是他就命令蔡妮娜去捡菜,而他拿着塑料口袋,在旁边等候。蔡妮娜居然也很听话,在车底下爬出爬进的,将捡来的菜交到纪明文手里。她并没有什么忤逆的表示,她觉得自己是女孩子,而纪明文是男孩子,又是“大王”,她理应如此。
集市贸易红火得很,场地上也肮脏得很,到处都是散落的各种各样的蔬菜,被装车的人用脚踩得稀烂,甚至有一尺多长的死老鼠,也没人去管。男人们粗门大嗓地吆喝着,过着磅秤,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小孩子的“勾当”。即使有人看到,也不加阻止,因为这些壮汉的家庭生活也并不宽裕,谁知道哪天失业后,他的孩子不去捡菜叶呢?只是看到Z君拿着相机跟在后面,有些不可理解,便过来盘问一下。Z君解释说自己是拍“希望工程”。这些汉子们似乎也听懂了,“哦,希望工程,好!”随即又向Z君询问:全国这么多穷孩子,“希望”得过来吗?Z君赶忙说,慢慢来,别着急,他的任务仅是反映一下孩子们的生存现状。听懂了Z君的话,壮汉子们又继续他们的活。纪明文和蔡妮娜看到Z君一番解释后,那些人便不再过问,以为Z君是什么有身份的人物,胆子也大了许多,伸手要将已经装好包的洋葱拿出一个来,大人过来制止,说已经装好包的菜不能动,只能捡散落在地上的。他们将脸绷了起来,骂纪明文是“小杂种”,说要不是有记者在场,为了什么“鸟希望工程”,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纪明文和蔡妮娜收获颇丰,将小小的菜袋子背在身后,跟着Z君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菜市场。
南国的雨,夏季几乎天天下,而且大多都在傍晚。先是一阵风,又急又猛,将十庙的碎纸片、烂草席,吹得满天都是,海边的阔叶水草也被雨前的大风吹得低了头,淹没在一拨一拨的海浪中间。接着就是暴雨,扯天扯地地袭卷过来。西斜的太阳,此时还来不及将它的光线收拢,仍然金灿灿地照着雨中的十庙。
纪明文这些淘气的男孩子,并不会因为大雨的到来而躲起来。他们会更加淘气地在大雨中跑来跑去,而且一丝不挂,Z君拍十庙的孩子们已经到了忘我的境地,几乎是天天来,被大雨阻隔在这里,也是常有的事。十庙地势低,下雨超过半个小时,院子里便积满了水。纪明文家的地势更低,每次下雨时,水便会积到屋里。一般下的时间不很长,通常是半个到一个小时,当雨柱变成雨丝的时候,纪明文的妈妈就会赶回来,她生怕孩子们在大雨中有什么闪失,同时还要查看屋中漏雨的情况,如果不早处理,晚上睡觉就成问题。
这天纪明文的妈妈回来时,纪明文已率领他的两个弟弟,在雨中嬉戏了半个小时。大雨使得各家各户只能在屋里做饭吃饭。屋里生起了火,浓浓的烟雾散不出去,熏得Z君直流眼泪。纪明文和弟弟们也进来了,淋了半晌雨,明文感到有些不舒服,没多久就倒在了床上……穷人的孩子得个感冒发烧,都算是小病,从没有去医院的道理,即使想去,也没钱。
第二天Z君来到十庙,纪明文像打了蔫的黄瓜秧子,将头杵在门板上,坐在椅子上晒太阳。Z君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烫得厉害。Z君要带他去村中的诊所,他却不肯动。说那里是女人去的地方,他只要忍一忍就好了。父母不在家,两个弟弟也跑得没了踪影,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硬挺着。
孩子们的生命力毕竟是顽强的,他们是大地和太阳的子民,就像海边绿油油、乱蓬蓬的水草,总是能够想办法成长。
纪明文的大弟也由于卫生环境太差而患上了“牛皮癣”,纪永吉不知从哪里听了个偏方,用碘酒调和红砖粉,细心地给孩子擦拭。孩子奇痒难耐,碘酒擦在皮肤上,有强烈的刺激作用,可以打煞“牛皮癣”所引发的钻心的奇痒。父亲问孩子感觉怎样,孩子答道:“很舒服。”
红砖粉毕竟不能治病,上碘酒的快感也只是一时的,时间一长,大弟的皮肤病越来越重。孩子们身上长癣疥,在十庙的父母们看来,并不算什么病。纪明文家的邻居,是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唯一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儿子,也是浑身上下长满了疮。孩子很痛苦,可又说不出来,总是在母亲的怀里闹。这位年纪才23岁的妈妈一筹莫展,她除了给孩子勤洗澡之外,没有别的办法。Z君看着这一切,觉得很不是滋味。
有一次,Z君来到十庙时,给这个小男孩买了些药。Z君判断:小男孩皮肤上的水泡,应该是一种病毒性带状疱疹。药虽然很贵,但是Z君必须买。尽管Z君本人历经无数磨难,仍然看不得这种令人心酸的场面,Z君耐心地告诉小男孩的母亲,如何使用这种药,还告诉她上药以后,不要马上洗澡。就这一点事,由于语言不通,足足说了半个小时。Z君还想说给孩子加强营养之类的话,可是当他看到这家人的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