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都市边缘的孩子
作者:赵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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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饭菜时,就赶紧将话咽了回去。桌上只有锅稀饭和用水煮的蕃薯叶。蕃薯叶煮成的菜汤竟然连一丝油腥都看不见。Z君问那位年轻的母亲,怎么会困难到这个地步,这个女人连比带划说,意思是她身上只有几块钱了,如果晚上老公回来,万一没有挣到钱,她手中的这些钱就必须得支撑到明天晚上……
Z君到小卖部去,给孩子买了一罐八宝粥和一包榨菜。女人接过东西,千恩万谢。后来Z君再去时,孩子已不再哭闹了,不过擦完药的孩子身上,涂抹得像打了“灰批”的新家具。以后Z君每次到十庙来都给孩子买一罐八宝粥和一包榨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Z君离开H省。
纪明文虽然10岁了,由于营养不良,身材比他同龄的孩子矮了许多,他和小卖部老板娘的女儿走在一起时,尤为明显,老板娘的女儿今年也9岁。这个女孩美丽俊秀,在这个乱蓬蓬的世界里,她的地位显得十分特殊。爸爸妈妈有一个店,这是获得人们尊重的第一个原因。她穿一身很干净的衣服,而且还上学,这说明她是“好人家”的女儿,这是获得尊重的第二个原因。加之她从不以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自居,于是赢得了纪明文的好感。她穿着漂亮的“布拉基”,骑一辆小小的山地车,将书包双肩背在后面,按时地上下学,是典型的“祖国的花朵”。这种形象,纪明文他们只是在桥下歌厅的电视机里看到过。
纪明文喜欢老板娘的女孩,这倒不是因为女孩家中有钱,吃穿讲究,而是因为她并不会因为他穿着破烂而瞧不起他。她会将自己的“山地”车让给纪明文骑一会儿,而且还会给纪明文讲许多学校中的事情。纪明文也不吝啬,他会将自己装玩具的“百宝囊”打开。纪明文的玩具很多,有能走动的玩具手表,有对讲机的外壳,有手电筒,有“傻瓜”照相机,还有一把酷似真枪的玩具手枪。他还会从床底下拉出一大纸箱,里面有他捡来的各种各样的书籍:《半月谈》、《求是》、《三毛流浪记》和数不清的公案小说。他把书摊在桌子上,最后拿出的几本竟是《新概念英语》,而且居然有三册。小女孩看到这么多的书,马上对纪明文肃然起敬。纪明文用“手枪”指着小女孩,嘴里“叭”的一声,说道:“我不会枪毙你,你以后还要给我当公主。”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拉小女孩到外面拍照。小女孩不好意思,一溜烟地跑掉了。
十庙的“小姐”很多,一般的情况下,纪明文对此熟视无睹,因为妈妈告诉过他,不许接近这些女人,还说这些女人会把男人带坏。但纪明文毕竟是纪明文,任何事情都会引起他的兴奋,闲得无聊时,他就会找那些女人的麻烦。他会走过去一板一眼地跟“小姐”们说:“打炮!一块钱打一炮行不行?”一块钱在纪明文眼里是个大数字,是能买两包榨菜、两根冰棍或三杯冰水的钱。“小姐”们骂他是“小流氓”,并且扬起手来,做出个要打的姿势。纪明文则马上带起他的小弟兄,“哄”的一下跑散,嘴里还不停地说:“一块钱”、“一块钱”。
村里来了新的“阿姨”,纪明文也会带着他的部下去“视察”一下,弄得新来的女孩子十分不好意思。久而久之,纪明文在十庙的恶名便传开了。最令这些“阿姨”们头痛的是当她们好不容易拉到一个客人,带回房间时,纪明文他们便跟在后面起哄,弄得客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按理说,姑娘们完全可以到纪明文家去告状,或是让自己的老公结结实实地将他揍一顿。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原因很简单,“强龙不压地头蛇”,纪明文家再穷,他也是本乡本土的人。本地人很“抱团”,他们对大陆来此地讨生活的女人,本来就瞧不起,如果真正发生什么冲突,吃亏的只能是大陆人。在这种大背景下,纪明文又成了弱势群体中的强者,他差不多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这些“阿姨”。而“阿姨”则恨透了纪明文和他的小伙伴们。
类似纪明文这样的生活在都市边缘地带的孩子恐怕不在少数。家庭经济收入的窘迫,使他们很少有受正规教育的机会。自降临人世以来,生存就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尽管环境恶劣,但仍然不能阻挡他们之中的一些“佼佼者”融入主流社会,成为有所作为的人。当然也保不齐有些人进入主流社会后,变为一只“狼”。在改革开放初期,从暴富的一些人当中,可以看到这种人的身影。虽然他们缺乏主流社会的“调教”,不遵从主流社会的生存法则,但这挡不住他们在主流社会的财富分配当中,攫取一块不小的“蛋糕”。原因很简单:别人的真理是从书本上学来的,而他们的真理是生活抽打在他们的身体上得来的。
眼下的纪明文还不懂世事,对他做过高或过低的评价,显然为时过早。
在十庙,孩子和做“生意”的女人们共同生活在一个空间里,耳濡目染了男女之间的事情后,好像对那类事也略知一二。这天,纪明文跟着一个卖脂粉的小贩,来到了一位姑娘的住处。小贩费尽力气总算劝说姑娘买了两盒劣质的化妆品。小贩走后,纪明文却不愿意走,客人和姑娘生了气,将他关在门外。好奇心促使纪明文趴在门缝往里瞧,最后被客人发现,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小巷中搡出。
古语日:仓禀实而知礼仪。像纪明文这样的孩子,不是不想上学,而是父母靠拉车,难以支付昂贵的学费。近十几年来,“下等人”这个早已被废置的词,又被“上等人”不哼不哈地捡了起来,专门描写在都市边缘靠打零工,捡垃圾为生,以及没有正当职业的人。
纪明文的父亲总是盘算着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送进学校,可靠他们俩口子拉车,肯定是不行的,纪永吉于是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放在“搏彩”上。他不顾妻子的坚决反对,每周必买一二十元的彩票。一二十元是全家人两三天的口粮,可他顾不了许多,虽然是“下等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落草为寇”。因为那样不仅是“下等人”而且是“下作人”了。
Z君有时也和纪永吉探讨一下孩子上学的问题。老纪讲:孩子上学最起码要具备三个条件。首先,是“老天爷”开眼,让他中一次头奖。有好几次他离头奖仅有一步之遥,而且是梦中的号码,他却没买成,结果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在和纪明文家相处的两年时间里,Z君看到纪永吉最终还是没迈过他那“一步之遥”。第二,是希望他的老爹能落实政策,得到些平反后的实惠,即便是每月250元,20年也不是个小数字。他说,他曾经按照Z君出的主意,找过省政协,可是不顶用,材料送上去以后,就如石沉大海,没了音信。实在没办法,他只好舍弃在外面闯荡的生活,回原籍去,穷日子穷过。地方政府总不能看着孩子失学不管,可是他的女人不愿意。说像他这样又年轻,身体又好,又有“志气”,在城里总能混出来,他的女人说,“孩子上学实在无法解决,就让他爷爷把他们带回老家去。”
时间一长,Z君对十庙的整体情况及周边的地理环境有了深入了解。他不但知道哪条巷子通到海边,哪条巷子延伸到下一个村落,而且还知道姑娘做“生意”的方式,以及纪明文和他的小伙伴经常出没的地方。每次Z君来到十庙,只要在空场地上找不到他们,不用打听,根据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