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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2期

骡马、牛驴及其他(散文)

作者:周同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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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父亲不只没买成骡子,没成为地主,连他仅有的十亩半地、一头牛、一头驴,也不得不交给集体……我曾想,亏得父亲没圆土地梦,假若他真的置买一顷两顷地,当上了地主,他的后半生一定会遭受更多磨难,我这一辈子也将更不好过。
  
  二
  
  中农、贫农养牛驴。牛驴是家产的一半;闺女找婆家,除了打听有多少土地外,还要询问有几头牛驴。有土地,无牛驴,不算地道的农家。养牛驴,为役使,也为攒粪。在庄稼人眼里,一坨牛粪,一枚驴粪蛋,都是宝贝,抛撒不得。我小时候,父亲分配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看见牛驴拉了屎,立即用木锨铲进粪坑,一来怕牲口踩碎,踩碎就难再收集起来,好可惜的,二来怕别人偷偷铲走,铲走就肥了别人田,等于白喂了草料。一锨粪关系到几棵庄稼的收成。
  牛驴都吃苦耐劳,一如吃苦耐劳的庄稼人。农家生活的主旋律就是吃苦耐劳,几千年含辛茹苦,土里刨食,一代代累死累活,流血流汗,造就了吃苦耐劳的农民,也造就了吃苦耐劳的牲畜。人淡饭粗食,吃糠咽菜,牛驴四季吃草,活忙时候才加把料。成年不断的繁重农活,把牲口和庄稼人在一起,艰难地耕耘着平庸的历史,冗长的岁月,几千年劳苦如旧。
  想起了五爷养的那头母牛。人养牛,牛也养人,那牛和五爷一起,种九亩薄田,养活一家老小。前后十八年,老牛生十六个犊儿,个个都卖掉;五爷生六个儿女,个个都成人。五爷性子躁,一干活就急,母牛脾气缓,总是走不快,就常常挨打;越老越没力,步子越迟慢,就挨打更多。看见鞭影,就觳觫不已,听见鞭响,就拼命向前,喘气如拉风箱。那年去北山拉山黄草盖房,走惯土路的牛走不好石头路,牛蹄磨损,向外浸血,蹄印成了红的,一瘸一拐拉着两千斤山草,上不去坡,五爷就用鞭打,鞭杆打断,又用荆条打。再善良的庄稼人也打牲口,不打它就不往前曳。牛就是出力挨打的命,再打它也不说啥。出力挨打一辈子,牛不知道自己活得凄惨。五爷老了,牛也老了。儿子不孝,不养活五爷,五爷仍然养牛,为了让它下犊儿,卖了犊儿可以买粮。五爷病了,放罢牛去看病。五爷卧床不起,牛自己去药铺,回来,牛角上挂一包草药。五爷病愈,却把牛卖了,因为它不再会生育。卖给屠户,屠户说,肉老,不好煮,得煮三天三夜才烂,糟蹋柴火,只算卖一张牛皮,就给了很少几个钱。牛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牛生前不会想到自己的结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在文化馆写曲艺唱词,曾结识很多民间艺人。一位唱鼓儿词的盲艺人给我说过一段《老牛诉苦》,几百句曲词,十三道韵辙,从各个方面唱尽了老牛一生的苦楚,现在还记得一部分:“天不明,就下地,伸着脖子拉着犁。地皮好比铁板硬,长满茅草刺蒺藜。走一步,喘口气,汗珠顺着胯骨滴。一步走慢就挨打,打在身上疼心里……吃一辈子草,出一辈子力,到最后,一刀戳断喉咙系,放我的血,剥我的皮,割我的肉做酒席。——你说老牛屈不屈……”
  我们常常赞颂牛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牛的无私奉献精神。但不知怎的,说到牛我总油然想到我的父老乡亲,不禁心酸。
  我们常常把默默无闻、含辛茹苦的劳动者比作老黄牛。甘做老黄牛,大多是别无选择。老黄牛的命运,不能不带有悲剧色彩。
  在田园题材的诗词、绘画里,常常有牛。它们都悠闲自在,怡然而乐,活得十分写意。我敢断定,那不是生活中的牛,而只是作者意象中的牛;诗人、画家不是庄稼人,只远远地欣赏农家乐,不知道土里刨食的艰辛。“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多少画家曾以此作画,画出了田园生活的优美安适。我读诗看画,总觉着远不是那回事。我做过放牛娃,放一头母牛及它的犊儿,深知牧童之苦,且不论烈日晒,冷风刮,雨淋,雪打,蒺藜刺扎脚,茅草叶割腿,单一晌又一晌的枯燥无聊就叫人难熬。牛一口口吃草,边吃边消化,两肋的那两个三角形的坑迟迟不能吃平,吃鼓起来,常常到日头落地,暮色苍茫,还不见饱。穷人家孩子哪有竹笛,即便有,肚里正饿,急着回家吃饭,哪有吹弄的兴致。南方的水牛可以骑,中原及北方的黄牛是不好骑的,吃饱了草的牛更不能骑,大人说,骑上一压,牛就不会倒沫了。何况,牛脊梁骨高高棱起,骑上一准硌屁股,岂不难受?
  文人来到乡野看看,能看出诗意。农民的劳作,只有艰苦和沉重,没有任何诗意。
  很愿意说说驴,不能不说到驴。
  驴生来就该是贫穷庄稼人的牲畜。驴好养,有料没料都行,吃草不论好坏,除了芝麻秆、棉花柴,几乎一切作物的茎叶都吃,枯燥扎嘴的谷秆也嚼得有味。驴泼实,极少生病,偶然有了闪失,灌它两瓢芒硝水就好了。驴在家曳磨,也下地干活;牛的活儿,除了脖子上横放抬辕驾车,驴都能干。记得父亲曾养一牛一驴,农忙时,如果急需送粪或拉庄稼,又找不到别人的牛合套,就在牛车车框的一边,高高绑一吊杆,用麻绳把抬辕的一端吊起,将驴套上,整个车辕的重量就压在牛脖子上,只让驴使劲向前拉。那情景,好像很滑稽,曾惹村人笑;如今想起,我不禁掉泪。
  我对驴,最有好感。我总觉着,驴的形象本身就带有乡土味,人情味,就让人切切地依恋祖宗开辟的家园。驴在,乡亲们就都在。有驴,就意味着有饭吃。有驴,苦日子也有温馨。村头拴了驴,风景就活了。土路上走头驴,田野就生动了。驴的引吭长鸣,高亢,粗犷,和广袤的平原,寥廓的天空,庄稼人的简朴生活,千古不变的农家岁月,相当吻合。
  驴还是农民的坐骑。骑驴和骑马绝对不同。骑马高高在上,人不可近。骑驴就十分家常,有生活味和亲切感。每年正月十五,乡下人都牵着驴,驮了男人扮的老妪,脸上抹了桃红,脑后的头发橛子硬梆梆尺把长,背了高粱莛儿做的锅盖、脱了粒的高粱穗做的刷子、蒸馍用的晒干的高粱叶,排一队进城,大街上走一遭。这节目叫“庄稼佬送闺女”,总引得市民万人空巷观看,笑得闪腰岔气。原生状态的生活,土里吧唧的表演,竟也有欣赏价值。
  民间曲艺三弦书里,有一段《小黑驴儿》,唱的是小伙儿牵驴送小媳妇回娘家。曲词里,小媳妇骑的小黑驴特别漂亮:“说黑驴儿,道黑驴儿,黑驴儿长得真精神儿,粉鼻子粉眼粉脑门儿,白嘴唇儿,白肚皮儿,白尾巴梢儿,白尾巴根儿,亮飒飒四只白银蹄儿。四蹄踏地跑碎步儿,好似腾空驾了云儿;绾花笼头银嚼子儿,正头顶飘着红缨子儿。脖子下,坠铜铃儿,叮叮当当好声音儿。金镶鞍,银镫子儿,紫檀木雕的驴兜棍儿。鞍子上搭着一个花褥子儿,坐一个胖不楞登小佳人儿……”
  这是一头艺术化了的驴。民间曲艺是农民集体创作的,农民以自己的审美情趣塑造了自己心爱的牲口。在乡村,关于驴的歌谣、故事甚多,这或许因为驴特别通人性,和小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有更多联系。
  不得志的古代诗人也骑驴。在这一点上,诗人和村夫村妇一致。我发现,骑驴的诗人最关心民间疾苦。
  
  三
  
  几乎户户养猪。猪好养,顿顿一瓢糠、半盆刷锅水一搅和,它就咕咕嘟嘟吃得香。吃罢它就哼哼叽叽点头摆尾走出家门,或卧墙根晒太阳,或进水坑里弄一身泥躺下歇凉儿,或用长而齐的嘴深翻土地找食儿。猪不干活,它的工作就是闲着长膘。庄稼人对猪,不像对牛驴一样有感情;猪长大只不过一刀菜而已。
  乡谚说:“穷不离猪,富不离书。”穷人养猪和富家送孩子上学一样重要。养猪一为卖钱,二为吃肉。往往,春天买来猪娃,稀汤寡水搭拉着,到过年就能长大。也有的,没钱买猪娃,就向养母猪的人家赊个崽儿,养大宰杀时须给人家分去一半肉。“腊八”过后,才杀猪,随着逮猪杀猪时猪的拉直声音的嚎叫,过年的气氛一日日浓了。各村都有杀猪匠,杀猪匠只在过年前那半个月有活儿干。不知为何,我见到的杀猪匠都是五短身材,脸皮黧黑,粗胳膊上青筋暴起,汗毛发达,手持尖而长的杀猪刀从猪脖颈刺进心脏的动作很是利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哗哗喷射。杀死猪,趁它身上还热,用刀尖在后腿靠猪蹄处割一小口,插进细而长的铁棍(那东西叫探条),在皮下戳遍全身,而后,嘴对着割开的口子吹气,直把猪吹得鼓胀胀的,好似楦满了草的布袋。这是为了容易褪毛。村正中的空地上土坯砌灶,架直径五尺的大锅,烧水烫猪。谁家杀猪,都须抱去一捆柴。烫罢褪毛,杀猪匠用又涩又糙的石头在猪身上刮,刮得唰唰响,顷刻间毛全脱落,露出白亮的皮。紧接着吊在树上开膛破肚,卸下猪腿、臀尖,自腰窝以上的肉每两根肋割成长长一条,那叫“礼条”,是送给丈人、姑姑、舅舅的最佳礼品。猪脖子的肉割成四块,那叫“槽头”,最肥,最能解馋,所以乡谚道:“庄稼佬,去割肉,不要臀尖要‘槽头’。”不到一袋烟工夫,猪被肢解完毕,头蹄杂碎,各归其类。杀猪匠不要工钱,只要一副“大肠头”;那地方的肉,人们以为脏,都恶心,据说其实很香。有些狠心的杀猪匠说是只要“大肠头”,往往镟去二斤肉,教人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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