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移民上海
作者:陈映芳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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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留学生司马德明
丁晓丹
问:司马,能否介绍一下有关你家庭背景情况?
答:我出生在加拿大一中产阶级家庭,属于中产阶级中偏低的阶层。家中有父母弟弟我共四人。与大多数加拿大青年一样,十五岁起我边工作边学习,以便应付除三餐外的一切费用(与父母住在一起,不付吃、住钱)。我们那里有这样一句话“十五岁前政府给,十五岁后给政府”)。15—17岁我的生活是羽毛球,曾获加拿大地区第七名,十七岁那年我发“疯”了,拒绝再碰羽毛球。十八岁以后我每年夏天自费出门旅游。高中后不知读什么而休学一年,后来决定到加拿大西部学习英文。同时进大学修亚洲政治历史,毕业后去台湾读书并做加拿大代表工作,2001年1月课程结束离开台湾,回到加拿大。
问:为什么选择来上海呢?
答:我在加拿大休息期间获得奖学金到中国学习,虽然我刚刚从台湾学习回国,但我认为台湾不能代表中国,而我在台湾时中文已有一定基础,年纪又很大了(二十七岁),不喜欢同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一起学中文。奖学金指定的几所大学均在上海,上海是一个变化很快的城市,所以我想选择到中国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习社会学。
问:能否描述一下你在上海几个月以来的生活?
答:我在2001年9月来到上海,在华东师范大学开始了学习生活,因为在台湾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生活没有感到多少不适应,过得非常轻松、愉快、每天都是圣诞节。
我每天8:30—9:00起床后在华师大后街环境较好的店里吃早餐。
早饭以后是我的学习时间,学校的课程很轻松,老师要求也不严格。其他一些留学生不去上课也没问题。留学生酒吧里经常有留学生喝到大醉。我之所以每节课都去上是因为我二十七岁了,我知道我要什么,而如果我也同他们一样二十岁,完全没有压力,完全没有,那么我便也同他们醉在一起了。
课余时间我去参加各种活动,我喜欢参观与上海社会改变有关的艺术展览,中国特别是上海本土的电影。我在一本每位留学生都有的免费英文杂志上获得新片消息,往往这期杂志上刚刚介绍的新片,华师大后街的小摊上就有了盗版碟。这真让人吃惊!我了解很多中国名导演导的片子,我想WTO以后这种盗版碟很快会消失,所以要趁现在多买一些。
我在这里靠奖学金,辅导别人英文(120元/时)或者偶尔做临时演员(1000元/天)赚钱应付我的生活。比如:参观展览、招待朋友、到衡山路的一些酒吧喝酒。我感谢中国人给我的这些优待(中国学生做家教,临时演员所得肯定不会这样高,这是一种不公平),但是我并不愿意靠这些优待来赚钱,不愿意像有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把这些不公平的礼遇照单全收。
问: 在上海几个月来,有没有什么抱怨呢?
答:我觉得在上海大部分生活都还顺利,但是抱怨也是有的。比如人际交往方面,我认为与中国人交朋友很难。一方面,学校里的中国学生好像都很忙,虽然我觉得你们功课不是很多,但好像很少在课余时间碰到你们,这也可能我们同你们(指留学生与中国学生)的作息时间相差较大。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和你们中国学生的生活差异很大,也给我们沟通带来一些困难。我们消费档次不同就是一个重要因素,我很小就养成了到酒吧与朋友聊天的习惯,但好像你们很少去酒吧。我的一些中国同学朋友偶尔去酒吧都要狂欢一次,一醉方休。这就很麻烦。我不想喝醉。这是我们生活方式的差异。
上海的酒吧比加拿大的贵好多。通常3元钱的啤酒,酒吧里面要卖30元甚至100元以上。这种3元与100元以及校食堂与衡山路酒吧的不同真让人吃惊!这种情况全世界都没有,只有上海有。我在学校每月的最低消费是1500元,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少于这个数字了。可是我听说你们的最低消费可以在450元以下,我觉得吃惊。我想每个月2500元会生活得很舒服,我的留学生朋友竟有每月1万元以上的。他可能是用手机挂国际长途吧,不知他怎么花的,我花那么多都觉得脸红。我请中国同学到我房间做客(在留学生宿舍外国人可以随便出入,但中国人要来必须要留下身份证,否则,对不起一律不可以,可是我的留学生朋友则可以随意带外来的外国朋友来宿舍,这是制度的不公平),中国同学看到我的房间就:“哇!好漂亮!”我本来不太明白,我以为不过我的房间比他们宽敞一点儿,可是当我到中国研究生宿舍看了以后我就明白了——中国研究生的房间里基本上除了床没有什么了,更没有什么舒服可言,他们说寝室就是睡觉的地方,学习就要到外面——我的房间很舒服,至少可以学习。但我认为他们房间条件不好,收费只是一个方面,有许多事也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就像我和我的室友自己为寝室添置简单的家具,只要60元就可以使房间舒服一些,每人30元,而中国研究生是三个人一个房间,这样平摊下来,每人只要20元,而且这20元并不是花在让房间漂亮而是让自己舒服。这就是观念上的不同吧,中国学生好像不把舒服看得那么重要。
另外,我觉得找女朋友也有困难。多数有女朋友的留学生,都是同外国人,很少有人找中国女朋友,因为实在太难了解了。我在主席像下看书,有三个上海女孩子过来同我讲话,她们不是华师大的学生,好像是来报名明年要考什么东西的。一个女孩子很爱讲话的,她拿掉我的眼镜说:“嗨,你要是不带眼镜,我马上带你回家!”这什么意思?她还说:“嗨,你们外国人太开放了!”我对旁边一个不说话的女孩子说:“你有兴趣吗?”她对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但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考虑和他分手。”我说:“那好,你留个电话给我。”她好紧张的写了个电话给我。好像好多女孩子都觉得开玩笑没有关系,我不会感兴趣,可是为什么我不感兴趣呢?那个爱说话的女孩子说我太笨了,我要给有兴趣的女孩子打电话,如果她不同意就再打,再打。可是,这是两个人的事,不同意就是不感兴趣。这里的女孩子好像不大会主动给自己有兴趣的男孩子打电话。这好麻烦,但中国男孩子好像也不喜欢女孩子很主动。不过,上海女孩子很厉害的,很主动。
在社会参与方面我也觉得很困难。我在中国是想融入中国这个社会。我和那些被公司指派来中国的外国人不同(他们多数只生活在自己隔离于中国上海的圈子当中,对中国的事情没兴趣知道,漠不关心),我要进入中国进入上海。虽然我在上海才只有四个月,还未开始为这个社会做什么,但凭我的经验预知,即使我为这个社会做很多事情,中国人仍会将我视为外国人,而不是中国人,上海人。这是中国同移民国家不同之处,衡量一个人是不是某国人并不只看他为这个国家所做的贡献。
问:你对上海,上海人的印象如何呢?
答:上海人觉得钱很重要,他们疲于奔命,他们活得很辛苦。我选择上海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上海的变化之快,我惊叹于这种变化更想感受这变化,而如今置身这变化之中,我在感到这快速变化给上海带来生机之余更感到了给上海带来的问题。物质生活飞速地进步而人们的思想、想法却不能变化得如此之快。地铁、公交车来时拥挤的人群,车来车往中夹杂的行人,不分场合地点的叫骂,这些不协调在这快速发展的都市中显得突兀。而相同的啤酒因地方不同而在3块~100块之间不等,淮海中路酒吧里一个晚上的花销足够华师大学生生活一个甚至几个月。拥挤破旧不堪的棚户区与别墅洋房大花园的差距全世界恐怕也只有在上海才有。走进上海你会发现,上海里面有很多种生活。
陈映芳,学者,现居上海。主要著作有《“青年”与中国的社会变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