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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2期

诗人柒布的故事(小说)

作者:陈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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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柒布还在小镇上教书。一次,他在镇街上走,看到一个农民正在用力鞭打他的牛。那时他很关心现实生活,经常像一个古代诗人那样走访农家亲近自然。镇子附近的农民不知道,虽然他们不认识柒布,或者和柒布在路上相遇知道那是中学或小学的老师但却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是,这个叫作柒布的乡村中学老师和业余诗人,却在默默关心着他们。他的目光充满了忧患与怜悯,当然还有感动。比如那一次他看到在夕照中认真挑拣粮食的农民。明天是卖粮的日子,他们细心地扬去灰尘,拣去石粒,只留下结实而干净的粮食。这个细节让他长久地感动着。他想,他们一生辛勤劳苦,黝黑的胸膛里也还起伏着许多人世的不平,可他们居然还担心自己的粮食不干净,要把里面的杂质剔出来,以防硌痛别人的牙。也许他们昨天买的农药是伪劣产品,前天买衣服时也上了别人的当,明天卖粮时还要忍气吞声,受人算计和欺负。但他们不管那么多,只按照自己善良的天性行事。
  那个晚上,柒布一直被这个细节激动着,彻夜难眠。他觉得有一道光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他的眼前一片光明。他几次披衣起床,坐在简陋的书桌前,挥笔疾书。墨水变成了一条越来越长的虫子,把纸张渐渐吞噬进去,最后竟窜了起来,在屋子里飞舞。写到动情处,他忍不住伏在桌上,号啕大哭。在我所有的朋友中,他是最容易动感情的。他的灼热的泪水仿佛蓄在那里,随时准备以河流的形式来表达他的感情,而没有一点做作的成分。说实话,我是多么羡慕他这种感动的能力啊。和朋友们告别他会哭,喝醉了酒他会哭(他的酒量并不大,但看过他喝酒的人都佩服他的豪爽,因为他从来都是想也不想就把满满一大杯酒喝下去然后伏桌痛哭的),读了篇好文章他会哭,遇到感人的事情他更要哭了。有时候,我也被一些事物所打动,我想,我是应该非常动容或者干脆让泪水夺眶而出的,尤其是在朋友们的面前。那时,朋友们经常在一起谈论一些高尚的事情,比如托尔斯泰在八十二岁的高龄寒夜出走,德国总理勃兰特在华沙二战纪念碑前缓缓下跪,萨特和波伏瓦在二十世纪独一无二的爱情和友谊以及他拒领诺贝尔文学奖。每当这时,我们大多眼中湿润,甚至有人泣不成声。为我们的卑微,也为我们的高贵。我也多么想像大家一样痛哭一场啊,但是,我的心被扯动着,脸上却没有明显的表情,尤其是易引起共鸣的波涛汹涌之声。为了掩饰这一点,我只好低着头,这样让朋友们看起来,至少也是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了。在这种场合,我很容易对我的文学才华产生怀疑。我想我也许是干不了文学这一行的。什么时候,我的感动的能力(确切地说,是流泪的能力)已悄然失去,而柒布依然把它保存完好?现在想来,也许这正是他曾经是一个诗人而我成了一个小说家的原因。
  那时我们经常见面。一星期不见面,便觉得难以忍受。以至后来我们对彼此的来去有了预感。我们经常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对家人说,今天,朋友们要来了。我们起来烧水准备茶具,没过多久,果然就听到了朋友们的脚步声。家人大为惊讶,不知道我们的预感是如何如此神奇而准确地得到了实现的。现在,我们每想起这件事,心中仍感到十分温暖。我们每次去小镇上看柒布时,他都要先请我们到一家酒店喝酒,然后大家沿着街道散步。其实我们一再请他不要破费(有一段时间,他的客气令我们感到生疏),可他总觉得不破费就对不住人似的,末了我们也只好由他去了。再拘泥彼此就都不洒脱了。我们乘着酒兴说着醉话,好像一个个都是大诗人大小说家,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打量芸芸众生的目光不免斜睨着。只有柒布,看人的时候眼睛还是正正的,甚至是愣愣的。他往往在一些简单的问题上,显出困惑和不理解的样子,不停地追问:怎么呢?或者:怎么是这样的呢?他的疑问在精通生活的人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他在生活上其实是一个十分低能的人,面对生活的难题,常常显得手足无措。好像生活是一头庞大的野兽,他不知道拿它怎么办。他既不能躲开它,也不能一锤子把它砸死。他老是问我们,如果碰上了一个难缠的人,该怎么办呢?他说,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这么多年,他还一直住着那间破旧的房子,老是和同事、领导搞不好关系。每到晋级或加工资的时候,他的神经就十分地紧张,老是在单位意见那一栏过不去,可他又实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其实他从没跟谁吵过架,更不用说在背后说人的坏话或占谁的便宜。后来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是绝妙的办法,那就是,不管碰见了谁,都对他(她)笑几声。如果对方没看见他,他也会绕到对方面前去,跟他打个招呼。他说,离得那么近,他不可能没看见我,一定是他故意装作没看见,等着我先跟他打招呼。他小心翼翼地对待生活。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缓解他和生活的紧张关系。事实证明,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生活不是镜子,并不因为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他教的那个班的班主任,竟然鼓动全班学生联名到教育局告他,说他误人子弟。事实上,他教的学生,对他都是很尊敬的。许多年后,他的学生还记得他生动的讲课,他教给他们的学习和思维方法让他们受益匪浅。除了写诗,柒布还写得一手好论文。早在大学读书时,他的毕业论文就在东北一家很有名的评论刊物发表了。他的教学论文也经常在全国的杂志刊出。
  一个人,如果处理不好自己和人群的关系,那他的生存就麻烦了。
  现在想来,那件事正发生在他精神焦虑的时候。他在写作和世俗生活中都遇到了挫折。他的那些探索性的诗歌越来越难发表了。在很多人看来,写诗的举动已近于自杀,何况还是探索性的呢?诗歌曲高和寡,成了一种自己埋葬自己的艺术。那一天,他在镇街上走。那是一条新修的街道,但是质量很差,石子已经从薄薄的水泥路面里翻了出来。车子从上面经过时,会把石子溅起来,嘣的一声,像一枚子弹一样朝什么地方射出去。它曾经射伤过一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的眼睛。街两旁的房子斑斑驳驳,即使是新房子,也显得特别的脏和刺眼。街道上,垃圾扔得到处都是,还有颜色和形状不一的各种动物的粪便。这一天,他就看到了一个农民在用力鞭打他的牛。那个农民四十出头,是个急性子,大概是因为牛不听话,就拽住牛鼻子,把鞭子抽得噼啪响。牛注视着过路的人,大眼睛流露出忧伤和哀切的神情。我记得柒布跟我说过,牛是会流眼泪的。牛的泪水从它的大眼眶里流出来,很大很大的一滴,显得孤苦无助。这时,柒布肯定是想起了尼采曾抱住一匹被鞭打的马放声大哭为人类赎罪时的情景,只不过现在,那匹马变成了牛,但它依然没有摆脱受苦的命运。于是,中学教师和业余诗人柒布也迈步上前,用身体挡住农夫高高扬起的鞭子,抱住牛头放声大哭。农夫的鞭子热辣辣地抽在他的身上他也浑然不觉。
  
  这件事情曾一度使得小镇哗然。很多人同样还不知道柒布的名字,但都知道镇上的中学里有一个举止怪异、神经不大正常的老师。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一个人,如果他(她)的举动和想法跟绝大多数人不一样,那他(她)很可能就要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这是生活而不是学术著作给它下的定义。也就是说,人一旦背叛了自己所在的群体,那么他惟一的下场就是被人群所抛弃,就像农民从谷堆里剔出秕谷一样。在他们看来,农夫打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正如他们做农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难道还要让牛比人还神气么?
  大概就在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柒布和一个叫柳咏的女学生秘密地谈起恋爱来了。老师和学生谈恋爱,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是你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那种发生在师生间的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还不包括那些著名的人物。不知道这是为人师者的骄傲还是为人师者的悲哀。在我们那儿的乡下中学里,经常会传出老师和某一位女学生的绯闻。一个男老师,二三十岁了,现实问题还没有解决,是很容易到学生中去发展一个的。不管怎么说,那些女学生多少还是用又大又佩服的眼睛望着她们的老师的。等她们明白上当受骗时,已经迟了。我们不知道柒布是怎么和柳咏谈起恋爱来的,反正,以柳咏当时的年龄,主动去追求柒布的可能性不大。当时柳咏年方十六,除了长得有些花枝招展,实在找不出她和柒布有什么共同之处。我们认为这件事情惟一合理的解释是当时柒布精神和肉体都很空虚,需要异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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