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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3期

寻找中国剪纸

作者:南 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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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有着极大反差的信息组成了库淑兰老人的真实生活,这是一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民间工艺大师”的老人在中国乡村的生存现状,与她的生存现状相反的是那些拿着她的剪纸作品四处赚钱的文化掮客的富有。
  
  二
  到达旬邑县招待所的当晚,我们遇上了刚刚拜访库淑兰归来的靳之林教授。
  联合国授予库淑兰“世界民间工艺大师”证书时,是靳之林到巴黎替她领回的。
  一夜交谈,安排好了第二天的采访事宜,靳之林答应和我们一同前往拜访,并说他回到县上来一是要会我们,二是要为库淑兰办点事。夜深了,我向靳老师道别,总感到他有话要说。
  果然,第二天出发前,靳老师突然改变了路线,他决定先到县文化馆替库淑兰要回两样东西,然后再和我们一起去看望库淑兰。他要替老人要回的两样东西是,联合国颁发给她的“世界民间工艺大师”证书,和两枚她的私人图章。
  我很奇怪这两样完全属于库淑兰个人的东西为什么不在她个人手中,还需要靳之林教授出面来索要,据说库淑兰的儿子孙子多次索要未果。而这时,文化馆的人也赶到了,他说无论如何去采访库淑兰都应该先给县文化馆打个招呼,正好我们都有助靳老师一臂之力的意思,就一同前往。
  为抓紧时间,我让摄像高忠和编导书瀚去拍文化馆里的库淑兰剪纸展室,我和靳老师去见馆长。馆长办公室已经坐着一位县宣传部的主任,等我说清这次来是采访库淑兰,这位主任立刻面有难色,说是县上有决定,采访库淑兰一律要县宣传部首肯。
  我很诧异,问:“库淑兰现在已经是公家人了?那为什么不接她到县上来住?”
  他很为难,说:“那倒不是这么回事,但我必须执行县上的决定,县里是这么决定的,库淑兰是县上的一个形象。”
  我开玩笑说:“既然从你的衙门口过,招呼怎么打,你该怎么例行公事,我不妨碍你。”这位主任对馆长千叮咛万嘱咐让馆长一定要留住记者,他去向部长汇报。
  主任走了,靳老师开始向馆长索要库淑兰的两样东西。
  馆长不答应,理由是:虽然说,大师证书是颁发给库淑兰的,但库淑兰是我们县文化馆培养的,我们培养她花费了不少心血,她原来一个农村妇女,她懂什么?图章上虽然是刻着库淑兰的名字,但这两枚图章都是文化馆出钱给她刻的,花了不少钱呢。
  我很奇怪:你们为什么刻库淑兰的私章?是库淑兰委托你们的?
  答:现在社会上流传有冒充库淑兰作品的剪纸,有了私章就可以鉴别真伪了。
  我问:你们盖了章的剪纸是真品,而库淑兰自己却盖不了自己的私章,反倒成了赝品?这章要刻也该库淑兰自己刻,或者她委托你们刻。
  答:话也不能这么说。事实上老太婆已经不能再剪纸了,真品也就县文化馆里这三百张。
  我说:给这三百张剪纸盖戳还不是几分钟的事,盖完就把人家私章还给人家为好。不要等到老人起诉你们,这官司你们打不赢的。
  靳老师说:现在库淑兰的家人已经准备起诉你们了,如果起诉,这官司你们是打不赢的。
  馆长答:这章实质上也不是我们刻的,事先,我已经听说,这章是库淑兰被请到省里某官员家中剪纸时,县里为讨好该官员特意为其刻的,以更好地证明该官员拿到的库淑兰的作品是真品。
  靳老师打断馆长的话:不管谁刻的,不经过本人同意就擅自刻别人的私章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我语气强硬地助靳老师一臂之力:这么一块烫手的山芋还不快把它扔掉?
  一场激烈的交锋后,馆长让人拿来了两枚图章,交给靳老师。
  
  三
  第一回合胜利了,靳之林乘胜追击:第二件事是,那个大师证书我得给库淑兰送去!
  馆长又开始面有难色:你看老太婆的展室在文化馆里,展室里怎么能够没有证书?
  靳:你可以搞一个复印件放在展室。
  馆长急了,站起来跺脚,打着手势,手也伸到了我们面前:这证书就不能给她,她住在她儿子家,她儿子也没文化,把个证书放哪儿?再弄丢了更麻达(烦)。
  我说:这个证书是她私人的物品,放在哪里她有决定权,如果在她手上弄丢了,那也是她私人的事儿,你们也只能提建议。现在她委托靳老师帮她要回证书,她的要求是正当的,这是她的权利。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位文化馆干事,冲我走过来:就是的,他两个儿子都是农民,大字不识一个,他知道啥叫个证书,甭再拿去垫猪圈了!我们文化馆为了培养她花费了多少心血。再说老太婆现在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她放哪儿?她儿子再当破烂给卖了!
  听他这么说,我还真急了:这是什么逻辑,有哪条法律规定可以剥夺文盲的私人财产?!农民怎么了?中国有八亿农民,城里人就可以到他们家里去随便拿东西吗?再说了,她儿子不必一定要知道这张证书上写着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这是他母亲的东西,应该放在他母亲身边就行!再说库淑兰本人有要求要回。
  更不可思议的事实是,至今这个证书的所有者库淑兰本人却还没有见到过证书的模样。
  干事开始支吾:我们是考虑到她也没有个固定住所,怕她弄丢了。
  我问:这两年,到处都看到库淑兰的剪纸,卖得不错,怎么她还是连个固定的住所都没有?
  干事说:老太婆有钱,老太婆根本就不缺钱。浙江电视台来采访给她××千,湖南卫视来采访老太婆问人家要××钱,上海电视台来采访,又给老太婆××钱;××次卖剪纸得××钱。
  一个文化馆的干部,竟然对库淑兰家的私人收入如此了解和感兴趣!库淑兰的处境可见而知!
  干事又补充道:她儿子,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有钱他都不知道怎么花!
  靳老师忍无可忍,打断他:别人的家事咱们管不着,我现在只负责替库淑兰要回证书,因为这个证书是我到联合国替她领回来的,领回来是让你们交给她的,你们现在还没有交给她,这次我刚好来了,我刚好可以亲自交给她。
  我知道跟这些人没什么客气可言,看了一下表,干脆地说:这证书和图章一回事,你们赶快还给人家,别给自己找更多麻烦!
  馆长和干事出去了,怎么商量的不知道,他们进来时,把证书还给了靳老师。
  库淑兰委托靳老师办的两件事都办到了,在这里我们可以收工了。可是,那位请示汇报的主任还没有消息,我催馆长给打电话寻问,回答我说快了,主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馆长还告诉我,宣传部离文化馆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我就答应等他回来。
  我问为什么县里对采访库淑兰如此谨慎?馆长说前一阵有媒体报道说县里对世界艺术大师库淑兰不公平,还把库淑兰的生活现状报道得很惨,给县里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我问:产生不好影响之后,县里对库淑兰做了什么吗?
  馆长沉默了一会儿,说:县里决定凡有媒体采访库淑兰必须经过宣传部同意。
  
  十分钟过去了,我站起身要走,馆长和干事也一起站起身挡在门口,说主任马上就到,让我再稍等一下。我重新坐下。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我站起来往外走,馆长又挡在门口,我推开他: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跟我商量,我的采访时间不能再耽误了。
  我回到我们包的车上,编导和摄像已等我多时,刚刚坐稳,就看见馆长一脸烟雾火烧屁股似的挤进了靳老师带来的车上。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尾随而至。轿车里有一张紧张阴郁的脸,是那位主任。刚才盼他出现,他静若处子就是不显,现在我们走了,他却尾随而至玩一招动若脱兔。真戏剧!
  一次小小的采访竟也有了送航护驾的。哥几个气愤之余也稍有得意。
  农民,仍然是中国社会最底层的人,其处境之艰难就此可见,哪怕你是世界民间工艺大师库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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