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1968,怀念那一个春风沉醉的夜
作者:沙 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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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贝托鲁奇终于成功地完成了对自己青年旅程的这一次传奇性回望,它以一种表面上看似若无其事,却在内底里沉潜翻搅的高度神经凝聚力,提供了重现五月风暴真实氛围的一种新的可能性。英国《卫报》给了他恰如其分的评价:“《戏梦巴黎》是一部极度性感的、毫不掩饰地写给1968年巴黎的旧式情书。这是贝托鲁奇几年来带给我们的最好的电影。”
好电影的概念,按照塔可夫斯基的定义,就是“雕刻时光”。三个年轻人的生活经历不仅是成长,狂欢,而且也是还原一段时光的过程。
“革命”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诱惑力?除了法国民族政治文化心态的原因外,“革命”带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好感觉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身处革命漩涡中心的巴黎,其实也就像席奥和伊莎贝尔在巴黎中心那栋漂亮公寓里构筑的童话堡垒一般,美好、神奇、不可思议:
“大罢工将人们从日常的工作和学习中解放出来。时间和空间都具有了新的含义。市内的公共交通停止了,汽油日益稀缺,私人汽车失去了功用。人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漫步,互相致意。有史以来第一次,工人们能够自由地参观自己工厂的各个部门。公共设施对所有人开放,公园的守夜人再也不会驱赶草坪上的年轻情侣。浪漫成为空气的一部分。”
“再也不是一个月之前那种程式化的单调生活,甚至城里的许多大钟也停止了走动,要把这美好的一刻永远留住。在街角,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贴大字报,热烈的讨论从这里开始。素不相识的人们相互接触和交流,成为朋友。”
“从1968年到现在,时光已经流逝三十多年,而五月给人们留下的美好感觉却长时间地铭记在法国人心中。尽管那么短暂,但这种对自由、民主、沟通和理解的追求,是人类共同的天性。在五月的阳光下,摆脱了现代文明的羁绊,这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实现,对法国人民大众来说,这一点远比政治本身来得更为重要,这才是人们怀念五月事件的真正原因。”
那对法国孪生兄妹,与其说是孪生,不如说是导演通过男与女来展示人性的两个面孔,刻意的安排,让伦理突破道德的籍口,让赤裸的灵魂更加赤裸,影片多次暗示兄妹的暧昧关系,但在与马修的一场激情戏中又出现落红的画面,然而,血流不止的场面又给观众带来错觉,以至在影片的结尾处安排三人同浴时,浴盆的水被伊莎贝尔月潮染红,把伦理与道德的边缘变得模糊起来。
不仅仅是性,还有政治。革命的主体——最终冲上前线的席奥和伊莎贝尔当然是他们的代表——青年学生在当时其实是最幸福,最阳光,最没有负担的一代。如同他们依赖着父亲提供的物质基础而高谈阔论影像幻觉那样,这说明革命并不是因经济剥削带来的贫穷而爆发,也不是政治压迫造成的不平等而产生的,而是应该到传统的解释体系之外去寻找对它的解释。
在那个过程中大学校园成为标语口号的海洋:“任何事物都是可能的!”“禁止一切禁止!”“把你的欲望当作真实的!”“我越想革命,就越想恋爱;我越想恋爱,就越想革命!”马克思、列宁、托洛茨基、毛泽东、胡志明、格瓦拉、卡斯特罗的画像挂满了墙壁。巴黎公社的红旗、无政府主义的黑旗,还有越南共产党的旗帜高高飘扬。学生们弹着吉他,演奏着摇滚乐,以自己的形式,表达对消费社会的不满和对人性解放的向往。
然而学生们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提出太多具体的政治、经济上的要求,没有冲击政府,而是把自己的创造力和精力投入到创建乌托邦的理想中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设计大学教育制度,进行各种艺术创作,构建自己的社会生活方式,试图在社会文化领域冲破所有旧规范、旧道德、旧思想的束缚,最大限度地解放个人,从而改变整个现代文明异化的生活方式。
这才是青年学生运动的真正目的所在。
埃菲尔铁塔:以空降的姿态
保持距离
和影片的结尾处大规模的防暴警察向游行队伍发动进攻的慢镜头带给人极大的震撼相似,影片的第一个段落就起到了提纲挈领的作用。
这个多次出现在法国影片中具有标志性的建筑物在这里有了全新的出场——埃菲尔铁塔,一个从外向内、自上而下的下降镜头,摄影机离塔的表面很近,一点点地掠过斜拉横支的桁架,镜头持续数分钟,直至字幕完毕,停留在正在行走中的那个兴致盎然的,长得酷似《泰坦尼克号》里那个傻小子迪卡普里奥的美国留学生马修的身上。贝托鲁奇说,影片开场的基调,就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外来青年骤然空降在1968年4月风云涌动的巴黎街头。
这是令人晕眩的镜头,一次充满了想象的旅程的开篇。
沙蕙,编辑,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忧伤的米粒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