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跟车手记(2003)
作者:王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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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驶入吕梁山口,还是没有遇见检查站的人,内弟对于这个检查站没有发牢骚,说,吉县人好,每次过只罚一次,而且在全县境内都管用,不再重复罚款。虽然没有遇到超限检查站的人,但遇到了木材检查站的人。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下子就挺拔在了山口,威风凛凛,带着浓重的雁北口音问:“车上是啥——”,内弟笑着说:“老乡,你忘了,装的是海绵——”,这个汉子就立即让开了路。内弟说,山里的人很较真,上一次就是遇到这个人,他骑着摩托车把自己追了一华里。内弟觉着这个人挺可笑,我却不这么认为,就沉默着。
汽车驶入吕梁山盘山路,爬山的坡度很陡,而且很长,汽车就挂上一档往上慢慢挪。如果车况不好,水箱就会开锅,大大影响汽车的寿命,所以,车况不好的重车是根本不敢往上爬的。如果爬到半路爬不上了,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就惨了。那时只有求别的车来帮你拉,就会出现人家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的尴尬情况。内弟的南京跃进货车刚刚过磨合期,爬坡正有劲,所以他坐在驾驶室心里很是坦然。
汽车爬上了一座山,还得下山;下了山,还得上山,而且180度的急弯很多,很是令人心惊肉跳;不过,吕梁山的山路相对宽敞一些,而且塌方地方较少,大的坑洼处也较少,心中就较为坦然。吕梁山的占地面积比较宽阔,汽车驶进大山的腹地,仍有较为平坦的路,路两边还有一些村落。与花岭山区大大不同的是,这里是生态保护区,山是翠绿的,山麓上有各种各样的灌木丛和树木,杨树长得很是挺拔,山坳里还有溪水,风景确实很美。但是这里的山民大部分居住土房,住窑洞者也不在少数,这就证明了一个现象:越是风景美丽的地方,老百姓就往往更加贫困。
吕梁山区的水果不少,公路两边的平地上种了不少果树。时至秋季,果树上的叶子都开始往下凋落了,但是满树的果实还是在树上面挂着。内弟说,这一带的水果不好吃,卖不动,果农就干脆让它们在树上挂着,倒是也能起到保鲜的作用。当时正是秋天,老百姓没有事情干,包括有不少青壮年汉子揣着手,或站或坐,聚在公路两边看汽车,时间对于他们来讲是缓慢和富裕的。
汽车在山路上穿插了三四十华里路程,才到了吉县县城,离吉县县城还有5里多路,就见到了“看壶口,去吉县”的字样。我这才知道,吉县就在黄河的旁边,令国人瞩目的黄河奇观——壶口瀑布就在这里。汽车进入吉县县城,才看清楚县城的本身就是一道景观:县城坐落在山坳里,四周都是大山,大山限制了县城的发展——能够容人盖房的地方并不多,居民就只有在山坡上打窑洞。不过这里的窑洞要比乡村的窑洞要美观讲究一些,跨拱也要大一些,甚至县城的一个上星级宾馆名字也叫作——窑洞宾馆。
因为要赶路,汽车就没有滞留,直接从县城西北面爬上了盘山路,但是,这个山口也是很狭窄的,还不能迎面会车,令人无法相信这就是309国道的一段。不过,越是往山上爬,路就越宽,爬到山顶上,就可以见到卖水果的果农了。可见这一带的果树要比南面的好。车越往前开,天色就越暗,山上渐渐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慢慢地遮掩住山体,白云就在车窗外,真是美丽极了。我无暇去看风景,因为盘山路出雾是非常可怕的,如果司机对于路况不熟悉的话,汽车掉进深谷可能性就比平时多了一倍。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悄悄向佛祈祷,看起来,人在极度危险的时候,宗教正是心中的一块净地。
汽车在云雾中行驶了十几里以后,白雾就淡了,以后或浓或淡,行驶了二十几里,才算是驶出了吕梁山区。从半山腰往下望去,山下的星星点点的灯火,让人的心里感到安慰。内弟说,那里就是黄河大桥和交警壶口中队。车到了山脚下,果然见到了一位穿着反光衣的交通警察,他举起了停车牌,内弟立即停车,像一只兔子一般一颠一颠地跑进了罚款室,回来特别高兴,说,老总过国庆节开恩了,只罚了20元。
10月1日晚8:00至2日凌晨3:30
过黄河壶口往延安走,有三条路,内弟选择了新旅游路线。进入宜川山口时,见到了交通警察,只是并没有向我们举停车牌;内弟就猛踩油门闯过来了。行了3里多路,见到有七八辆大货车在路边停着。内弟说,这些司机在等着后半夜过检查站,为的是免于挨罚。现在的跑远途的司机大部分都佩带着望远镜,几里地之外就可以看到检查站有没有稽查人员,如果没有,就加大油门闯过去。不过,警察也很是聪明,也有望远镜,老远就望见了你,就别想蒙混过关。
汽车在山里穿行了两个多小时后,才算是出了山,进入丘陵地带,路两边黑洞洞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新的柏油路,长达三十里,一路上竟然没有会一辆车。我们的车屁股后面也没有跟着一辆车。内弟开车就像猛虎下山一样,虽然车上有货物,车的速度已经达到60迈。他的这种开法,就像是山区司机进入平原一样,平时在山区攒着劲,一旦放开速度就收不住。所以在平原,因为速度快出事故的,还是以山西司机为多。
汽车在这样的路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驶上了沙石路,已经没有黄泥粘轱辘,所以还算舒服。汽车临近延安郊区时,路两边有了村庄,路就随之坑坑洼洼了,超高的车辆的左摇右摆的问题就又出现了。我本来有一点悃(困),躺在“卧铺”上,内弟又让我坐在前面,说可以压车。汽车在泥泞的路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如果遇到了轿车和空车,就尽量让开,怕路边地软,陷进去就不好办了。去年,内弟与人合作时,就在这一带崴泥过。当时只好把海绵一捆一捆地卸下来;卸了一半,轻车驶往延安,卸货后又返回,装上了这一半的货。
2日凌晨3:30至下午2:00
我一觉就睡到早晨7:00,连个梦都没有做。我是被汽车手刹车的手柄咯(硌)醒的。
昨晚入睡前,我把座位后面的“卧铺”的位置让给了内弟,自己则枕在手刹车的把柄上,盖着军大衣,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这是平时在席梦思床垫上睡觉时没有想到的。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赶早市的商贩和市民已经进了市场,原来,这里是一个杂物市场。有卖油漆的,有卖蔬菜的,还有卖装修材料、日用货物的,我们的事主老板是专门批发和零售海绵的。延安的物质还是匮乏,虽然到了改革开放的今天,有些物品一旦到了延安市场就变成了专营。比如海绵这种商品,我们的事主老板就成为全国海绵厂家在延安地区的专卖分销商。
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一点人文色彩,对于商界的事情不大关心,我只(之)所以冒着交通危险来到延安,就是因为脑海里面一直跳动着贺敬之先生的《回延安》,还有将近三十年的对党史的学习,延安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是神圣的不能再神圣了。所以,一出驾驶室,我就深深地吸了一口延安的空气,果然是清凉清凉的。往北一看,就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只在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宝塔山,心想,宝塔山啊宝塔山,你终于从我的想象中成为了现实。
下车以后,我急于知道延安的口音是什么样子的,因为过去总是唱不好《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或《走西口》,总是唱的不入味。一方口音唱一方的调,用普通话就是唱不出陕北的味道。我因为被一泡尿憋着,就问一位刚晨练回来的中年人,但这人并不会说陕北话,他不知道厕所。又问另一个人,他向我指指一辆卡车,卡车的后面就是厕所。我饶(绕)了过去,见厕所门口写着一行字:公厕,收费三角。我不管不顾地进去解决了问题,出来,摸摸钱包。没有零钱,最小的面额是20元,取出来给在门口等着收费的黑黝黝的老汉。老汉接过了钱,看了看,说,走吧,没事儿。“事”有“sie”的口音。这就一下子就使我对延安有了好的印象。
从厕所回到市场,遇到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说,老板让“俄”卸车(“俄”就是“我”)。不一会儿,又来了十几个后生,打开了苫布,开始卸货。内弟在一边指挥着。我的耳朵却一直在捕捉陕北方言,这种方言里有一种很是宏大的东西,支持着陕甘宁根据地的扩大,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他们正在卸着货,我就钻到市场里听陕北口音去了。市场里有一个卖热豆腐的大嫂,她的陕北口音比较地道;她正和一个穿工商制服的人聊天,聊娃娃(孩子),聊天气,也聊腐败的社会风气,他俩不像管理者和被管理着(者),倒是像一家人似的。我所听到陕北的方言有一点像太行山口音,但没有太行山的口音硬;重叠词比较多,比如:棉袄,说成棉袄袄;再如,红的,说成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