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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专辑:新千年诗歌精选之六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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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昭通旅馆
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只要愿意
那一年,许多人都敏锐地发现了我的疲惫
他们劝我多休息,学会节制,应该
用成长代替焦虑。楼梯的转角处
我站了一下,一个扛着花椒箱的老人
爬了上来,空气中弥漫着又麻又香的气味
接着,是一个理发匠,背着一面
肮脏的镜子,他向上攀登的一瞬
我看见他把我带走了,包括一个
十七岁少年的青春……旅客很少
木匠来自四川,人口贩子出自威宁
惟一的例外是,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每天都坐在二楼的长椅上,从窗口往外看
窗下是条小街,有几个老头在那儿
以代人写信为生。这人说,他的老家
在甘肃。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甘肃人
沉默的人,萧条的人,天蓝色的夹克
旧了,发白,显得有点小
袖口上有一丝血迹。也许他的体内
也压着一封信,旁边的邮局
像他的身体一样结实
我很少惊动他,一个亡命天涯的人
他的身上一定裹着一层一敲就响的铁皮
记得警察把他带走的那天,他用一双
还残存着自由的手,扶着楼梯往下走
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二十年了
这些都一直没有被说出。相反
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住着的一男一女
屡屡被我提及:从二十年前开始
那儿就响着做爱的声音,它的门
时开时闭,像一个少年手淫者疲惫的眼睛
灌木丛
我想把威信县的灌木都分出
男女。男的系根白丝绸;女的涂上
红油漆。我知道它们不交媾
不以交媾的方式生儿育女
但我还是想分,想让它们一针见血
准确到位。假如这不是什么
浩大的工程,我们就可以知道
铺天盖地的孤独与寂静,有多少
系上了白丝绸;有多少涂上了红油漆
有多少从不惧怕,天空和大雾
一再地压低;有多少,是男性
有多少,是女性……
怒江
很多人歌颂过怒江
用它的波涛平息内心的火
用它两岸的山峰
开辟身体的高度、宽度和长度
他们都是优质的歌手
喉咙里有着黄金的小号
我是谁?江边的一个渔翁
我只能这么写:“用一条江的鱼养家
用一条江的水洗脸;用一条江
劈开的山,掩埋一生的梦
用一条江擦亮的天空,做镜子
借以羞辱自己。我都以失败告终。”
你们看吧,我衰老的身体
浑身都是裂缝
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
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
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
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
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卓河
又南流3公里,东纳中排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木瓜邑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三角河
又南流8公里,西纳拉竹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大竹菁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老王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黄柏河
又南流9公里,西纳罗松场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布维河
又南流1公里半,西纳弥罗岭河
又南流5公里半,东纳玉龙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铺肚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连城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清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宝塔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金满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松柏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拉古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黄龙场河
又南流半公里,东纳南香炉河,西纳花坪河
又南流1公里,东纳木瓜河
又南流7公里,西纳干别河
又南流6公里,东纳腊铺河,西纳丰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白寨子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兔娥河
又南流4公里,西纳松澄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瓦窑河,东纳核桃坪河
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
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
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
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白色大坝
我不是你要的那一种,头重脚轻
语无伦次;一个美国佬曾经这样
写蛇:“它们射进了土地。”
我沿着澜沧江往北走,可我始终
找不到射的感觉,这条柔软的大江
它头重脚轻,语无伦次
在经过漫湾的那一天,我看见白色的大坝
它几乎高过了四周所有的山峰
但在它的脚下,那些没有撤走的
水电工人,他们守着生锈的钢模
疲倦地往江水中投掷着石头
当代妓女
说起妓女,我的朋友老楷
说,她们是一群这样的人:当她们
不幸落网,随身的挂包里
有六样涉案工具——身份证
暂住证、避孕套、小圆镜
口红和《文化苦旅》
之后,诗人倪涛说起了一个诗友
那人住在一座山上,山上的村庄
像马孔多小镇。散淡寂寞的青年
天高云淡的诗歌写手
他创办的歌舞厅,手下美女如云
其中一个名叫秋秋。秋秋毕业于美院
解风情,常画画,一幅幅作品
比一些画家的还接近人性
更像人的手艺。诗人于是写道
“伟大的妓女已经绝迹
只有秋秋还在努力。”
蚂蚁和蜘蛛
无法说出蜘蛛的远方
也看不见蚂蚁腹中的天堂
我和它们,这些自生自灭的小灵魂
一块儿生活在穷乡僻壤
最碎小的步伐叫作沉寂、空寂、死寂
最快捷的亡失称之为暴死和猝死
它们走着的路,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折断
它们的葬身之所,我用一只脚掌
就足以压塌任何一座美轮美奂的宫廷
蛛蜘寄身于空中,是暂时的,虚妄的
它们已被黑暗泡黑
我和它们没有什么两样
阳光也很难穿透。如果有欢乐
比如让蜘蛛说出远方
让蚂蚁拿出腹中的天堂
让自己从血液中驱赶出一群
自由的山峰,可我的左手又总是
握着暴死的蜘蛛,右手总是捏着
猝死的蚂蚁,像个暴徒
河流
被劈开的空气,在它走远之后
才发出破碎的声音。它已经什么都不知道
在它的身后,我们被黑夜所笼罩
空气,是黑颜色的。作为惟一的亮色
它曾经带给我们很多梦想
我们都想像它一样:患有多动症
而且能把所有的山峰劈成两半
我相信所有的河流都是一支刀斧大军
正如我相信在亡灵游荡之处,我是孤独的
亲人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雷平阳,现居昆明。
馈赠(外四首)
杨键
树叶没有经过任何抵抗就落下了,风,
又把它吹起,
它也是没有任何抵抗地“沙沙”作响。
在它瘦小,枯干的身体上,
爱,似乎比它在树干上的时候还要强烈。
是的,我是不死的,
也一定是这些树叶所赠。
老祠堂
在老祠堂边,
人们煮着一颗大牛头。
老祠堂里只剩一棵银杏树了,
大牛头笑着,在火上笑着。
因为它的血沿着家乡的小河,
流向长江,化作了江水。
你们相吻的嘴唇啊,
好像远古的炊烟……
上坟
中国的农民走着的时候总是在挑着什么,
他们躺着的时候在挑,
他们跑着的时候仍在挑,
他们拢着袖口默默站立的时候也在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