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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4期

肖蕙

作者:严 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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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哥。”
  在徐安还算年轻的时候,一天傍晚,有一个女人这样叫了他一声。
  已是掌灯时分,那女人就站在门口,模糊一团。他这里离村子有一顿饭的路程,极少有人到这里来,尤其是黑夜更没有人来串门。所以,这一声“大哥”倒差点吓了他。他正想从瞬时的惶乱中理出个头绪,那女人又叫了一声:
  “大哥。”
  原来是外乡口音,声音忧戚,但却果决。徐安立即判断出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手忙脚乱地去灶台上寻找洋油灯,等摸到洋油灯,方才想到灯里没油,已好久没有点过灯了。他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树枝,举到面前:确实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女人端正的面孔,异常苍白,令人吃惊。这时,一阵寒冷的湖风从女人的背后吹过,把棚外的枯枝抖得索索响。柴火也跟着熄灭了。
  夜似乎一下子黑严实了,面前的女人霎时也觉得无影无踪。但是,这陌生女人凄楚的面容已深刻在徐安的心里。他恍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来。
  “大哥。”女人又叫。
  她的影形渐渐在门口显现出来。徐安看到,一颗很小、很亮的星,出现在他的柴门,正好在女人头顶的左侧,好像是女人戴的一朵,白花。听见女人叫他,他这才惊慌地应道:“大姐,有什么事?”
  女人犹豫起来。徐安听得湖风在推动岸边的芦苇起伏不止。徐安说:“大姐,进来,有话慢慢说。”他在黑地里摸出家中惟一的一张小板凳,放到女人面前。女人没有坐下,也没有进到棚里,依然站在门口。
  徐安又抽出一根柴火,他想给女人照个亮。火光照出了女人的脸,让徐安不知所措的是,他发现女人的脸上,两道泪流正潸然而下。徐安不懂得怎样安慰女人,他微张着嘴巴,傻傻地站着,听凭手中的柴火慢慢燃烧。
  柴火又灭了。女人终于说:“我的老家在江南一个小镇,我本来打算从这里过江回家。可是,现在情况发生变化,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女人停了停,然后字斟句酌道,“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我是下午到这里的,我不敢进村,就找到你这里来了。我躲在芦苇丛中,看你挖地,你一锹一锹地挖,又一块块捣碎,你干了一下午,我就在芦丛里看了一下午。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
  徐安睁大了眼睛。的确,下午自己是在挖地,因为一直在给人家帮工,自己的地落下了,再不拾掇好,就要耽误播种。但想不到竟有人在一旁偷窥。徐安是粗野之人,下午干活时曾毫无禁忌地撒了两泡尿。当女人说“你是一个好人”时,徐安禁不住有些脸红。
  “那,这样,大姐,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徐安说。
  “是。”女人说,“有一事相求。”女人极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的话语变成啜泣,“不管大哥愿意不愿意,横竖请大哥相帮。”
  徐安盯着女人的脸。只有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情况下,徐安才敢这样看一个女人,因为他知道,女人同样也看不清他。忽然,女人的身影朝下一矮,随即,啜泣之声也迸溅而出:“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
  当徐安意识到女人双膝对他而跪时,他马上慌了,他伸出双手想扶起女人,但又像烫着似的缩了回来:“大姐,不要这样,要是我能帮你,我一定帮。”
  女人缓缓站起来,转身朝黑夜里走去。徐安踌躇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二
  
  “大哥,见过死人吗?”
  “见过。”
  “怕吗?”
  “怕?”徐安摇摇头,“不怕。只有小娃娃才怕。”
  俩人一前一后在芦苇里趟着。一柄弯刀般的新月贴在偏西的天空上,泛出阵阵寒光。
  “现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女人说。
  “行。”
  “他藏在芦苇丛里,是我把他这样藏起来的。”女人说。
  “……”
  “他是我托付终身的人,不过,现在,他死了。”女人说,“他受了伤,我们本来打算从这里过江,但他熬不过去了,得留在这里,我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徐安默默听着,他明白了女人眼前的处境,不禁为自己的草率感到后悔。这时转身离开也许还不迟。他站住了:“你是说要带我去见一个死人?”
  “我的夫君。”女人幽幽地说。
  “不过,”徐安喃喃地道,“不过,我能帮你什么呢?”
  “能,大哥,你能。”女人眼里闪动着清莹的泪光。
  徐安心里糊涂了。“那么,”他嗫嚅着,“走吧。”
  到了一处深密的芦苇,女人停下了,在他们面前,凄清的月光下,一个像人的形状的物体躺在那里。徐安张眼寻找这人的脸,但他的脸被裹住了。
  女人在他身旁跪下,俯身在他的胸膛上。后来,女人又坐起,把他拥在自己的怀抱里。寒风拂动月光,发出一片凄冷之声。
  女人说:“这是我的夫君。”她没有哭,她的话语如同耳语,“……我的夫君。”
  突然,女人提高声量:“大哥,现在我一文不名,又是异乡,举目无亲,求大哥替我把我的夫君安葬了,我会报答你的。”
  徐安沉稳着脸,默不作声。他心里颇觉好笑,既然一文不名,又何以为报?但眼前这个女人,新死了男人,孤身一人,的确可怜,不帮帮她,他就不是徐安。徐安有一次冒死救了游击队长肖光,肖光邀他入伙,他没有同意,肖光又派人送来礼物酬谢他,弄得他大为不悦。
  女人以为徐安在动心眼,就又说:“只要大哥肯出一具棺木,安葬我的夫君,我愿以我的后半辈子报答大哥的恩情。”又一股寒风从苇尖上溜过,留下满心的颤栗。
  所谓“报答”,徐安想最好只能姑且听之,最后当作风过耳而已。要想办妥此事,徐安又要举债了。但一切须等明日去张罗。
  弯月已斜得很厉害,女人依然拥着“她的夫君”而坐,那种安泰倒像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完全没有了悲切。
  
  三
  
  第二天,当一切业已办妥,已到了晌午。天空昏黄,北风潇潇,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时常有鸟的影子,似乎在躲避着寒冷,惊惶地从头顶上一掠而过。
  徐安伸手揭开蒙在死人脸上的围巾,准备给他净身。令徐安吃惊的是,这张脸虽然失去了生命,但僵硬的脸庞上却凝聚着一股英武之气。可以想见,此人活着时,气度定然不凡。接下去,徐安看到了置此人于死地的枪伤。子弹从后背进,从右前胸出,进口小似蚕豆,出口则大如酒盅。徐安侧头偷觑了一眼女人,女人一脸哀绝,却并没有让自己爆发出呼天抢地般的哭声。
  就要盖棺了,徐安掀开盖在死人脸上的冥纸,让女人最后看一眼她的丈夫,女人盯着,伸出双手又要去搂抱她的夫君,叫徐安拦住,徐安不让女人如雨而下的泪水滴在死人的脸上。
  徐安匆忙办完了一切。这样,在离湖不远的一块高地上隆起了一座新坟,光秃秃、孤零零的一座坟。
  傍晚时分,昏暗的天空开始飘落起状若杨花的细雪。
  
  四
  
  徐安以为夜来有一场大雪,他让女人睡在他的草棚里,自己则蜷缩在棚外的柴禾堆里。他很快睡着了,但是梦里却出现了女人丈夫那英气逼人的脸庞。那男人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说了些什么,说完,眼里竟流出了两行泪。徐安蓦地从梦里惊醒,他回味梦中人的话,久久不能成眠。他轻轻扒开覆盖在他头上的稻草,支楞起头,往自己的草棚里看去。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心情打量过自己的草棚,看上去草棚黑的,陌生而异样。有一会儿,他甚至感觉到草棚被一种模糊的声音震撼着,然而,仔细听去,又觉什么动静也没有。原来北风吹得正紧。
  徐安打定主意,转天就打发这女人上路。
  捱到天明,徐安钻出草堆,天和地仍是一片稻草般枯涩的黄。
  
  五
  
  徐安把几块银洋放在女人的面前,他估计女人用这些钱回到家乡绰绰有余。
  “从这,走三十里就到了江边。沿途都是解放军,解放军不用怕,他们纪律严明,倒是贫民团,要小心,他们对陌生人都要胡乱怀疑一通,不过,我会把你送到江边的。”徐安对女人说道。他看女人一眼又继续说,“过了江,那边是国军的天下,你自己就要好生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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