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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5期

唐家会村土改纪实(1947)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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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人马上就得回应当日的口令,不然子弹不长眼。口令每天都更换,不然走漏消息让对岸知道了可要出大事。制定口令也是个头疼事,来来回回更换把口头能用的词都用遍了。比方说,今天是“天”,明天就变成“地”,后天再用个“人”,一个字用罢用两个字,搜肠刮肚,真是犯愁肠。记得那天用的是“口袋”,也不知道是口令不吉利还是制定得过于早,头天图省事,一下想了两个口令,说明天就用“口袋”。头天用的口令是“灰驴”,口袋不是驴毛织的吗?顺嘴就定了。不想就在那天出了大事。
  冬天,河畔上要比别的地方冷,一方面,河上的冰自带十分寒气,硬的,另一方面,风顺着河谷吹过来,寒冰就又加一层。民兵们站岗放哨都捅着袖筒躲在大树底下,或者窝在土窑子里。配发一支步枪,三颗子弹,两颗手掷弹。抵御敌人,靠这些装备球事不顶,但是个“镇武”,壮人心胆。万一有情况,打几枪,扔几个手掷弹也是个跑,仅仅起报警的作用。手掷弹,保德造,拉弦之后半天才响,响动挺大,但不起作用,一家伙只能将铁壳子崩成两半。
  民兵巡河防河,每三人一组。那天已经是掌灯时分,有三个民兵看见从河上过来几个人,也背着枪,在冰河上被映得清清楚楚,三个人当下紧张起来,卧倒瞄准准备开枪。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是多了一个心眼,还是下意识中喊了一句:口令!
  对方说:口袋!
  呀!口令对上了。三个人放下心来,以为是巡逻的民兵经过这里,不想刚刚站起身来,就被来的几个人按倒在地。他们这才缓过神来,这哪里是巡逻的民兵,原来是对岸国民党军队趁夜摸过来了。三个人被生擒活拿反绑起来押到河对岸去了。
  大家获知消息,全村的民兵联防组织都动员起来,把河上封得严严实实,一边报告上级,以为大战在即,请求县大队来支援。县上的部队在凌晨时分赶到唐家会,这时候,三个人也被放了回来。
  三个人在凌晨时分从河上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吃了一惊。大冬天,天气冷,河上连一丝丝雾气都没有,这边看那边清清亮亮的。所以三个人跑过来才能看清楚。你想那天气冷成甚了。
  只见三个人都被剥光了衣服,抖抖索索从冰河上跑回来,嘴里大团大团地呼着白气。天爷,冰冻三尺,滴水成冰哪! 从河这边到河那边足有三里路程。河岸上等候的民兵赶紧准备好皮袄,三人一上岸,身上冻得红一块黑一块,脚板子被生冷的冰吃得血糊拉嚓,惨不忍睹,脚后跟的骨头都露得白花花的。为甚白花花的?血一流出来就让冻死了。
  后来,三人中当天就死了一个,其中一个还不要紧,剩下的另一个也被冻伤了,最后成了一个瘸子。
  这中间发生过这样一件大事情。
  活着的那个回来之后才说,是村里两个人将口令暴露给对岸国民党军,让他们趁夜过来接应地富们逃亡。其实,国民党军队也胆子小,七八个人荷枪实弹扑过来,不想在河岸上一下子就逮住三个民兵,还以为沿河岸布置着多少人呢,逮了三个人就再没敢进一步行动,掳了人就跑回去了。见三个人没有什么油水,就剥光衣服放了回来。你说歹毒不歹毒!
  好家伙,了不得!
  两个人分别是中农李三登和富农子弟李二田成。李三登当年还不到四十出头,李二田成不过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两个人情况不同。
  李三登其人,平常下张牙舞爪那么个家伙,喜欢跟人抬杠,善于给人起外号,好个小利润。虽然是个中农,但在村里也冤下不少人,主要是那一张烂嘴。比个例子,有一次他赶集去了,恰好村里有一个妇女买铁锅,左挑右拣挑不下个合适的,不是嫌个儿小就是嫌底子浅,卖锅的还没说什么,他在一旁就看着生气。你猜他说什么?他对那妇女说:掏茅粪的茅勺倒深,你不会买个茅勺?哈哈,就这么个货。土改斗争中,开控诉大会,斗着斗着就把中农李三登也给拉上了台,那个曾经买锅的妇女因为这点儿事控诉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要撕烂他的嘴不可。土改控诉,平时邻里之间积下的怨仇也爆发出来,成为许多人挨斗的理由。
  再说这个李三登,眼小,好利润。这时候他不知死活,给其它村想逃到河对岸的地富们带路,从中渔利,大家其实都知道他这一手,只是没有出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一条生财之道,谁也不愿意落断人家财路的名儿。不想,这一次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民兵被抓,还被冻死,轻饶不了他。
  李二田成,是土改时和贫农团的人记下的仇。他的父亲李怀珠,有点怕老婆。那老婆五十多岁,身强力壮,在地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嗓门有点大,耳朵有点背。凡是耳背的人都声音大。土改交浮财挖底财的时候贫农团径直就把老婆子抓起来斗,让她交出浮财。那老婆子平常厉害,到这时候更厉害,一辈子公公道道,也没糟害过人,人家心里不怕。一般斗女地主富农都是妇女们的事情,几个妇女将老婆子架起来,连掐带扭,好歹制服不了,后来把上衣给剥下来,烧红烙铁要烫她的奶,老婆子三下两下把架她的几个女人摔得人仰马翻,总之是制服不了她。最后,妇女们从墙头上扯下一些枣树圪针,将这些顶刺长牙的柴禾堆在粪坑里,四个人提胳膊拽腿,老婆子多大分量,一下子就给扔进圪针堆里。老婆子的上衣被剥光,扔进去之后不必说就挣扎,三挣扎两挣扎,脊背上顿时就跟十几只猫抓过一样,横一道竖一道的伤痕,红殷殷火辣辣。但她还是挣扎着从圪针堆里站起来,人高马大地从那堆烂柴禾里走出来的时候,妇女们都怕了似的再也没敢动她一指头。那老婆子从始至终都没流一滴泪。
  你说奇不奇,这老婆子一直活到前几年才去世,那些斗她的女人们比她年轻十好几岁,却早早就死掉了。
  李二田成是李怀珠的二儿子,实际上他娘遭斗也有他一份,他为了让他大哥大田成不当兵,偷偷把他大哥给送到河对岸跑了,让村里人告发,她娘才挨了这一通斗争。二田成显然是记了仇,偷着把口令传到河对岸去了。
  总之,李三登、李二田成是罪大恶极,要杀。
  怎么杀?枪崩吧,还浪费子弹,最后决定干脆把两个家伙填河算了。
  黄河封冻之后,冰层比较厚,最厚的地方有一丈多,但在河中间主河道那地方,常常留下些气窟隆,咱们这里叫作滑溜,河水被冰束缚着,滑溜那里的水流得很快,把河上冻得那么厚的冰都撑得咯嘣嘣直响。两个人都被扔进大河的滑溜里。这叫填河。
  填河选择在晚上。因为晚上对岸人看不大清,所以选择晚上。两个人都被允许穿着皮袄押到河边。李三登说能不能解开手让他自己跳进去。民兵说可以,李三登二话没说就哗地跳进汹汹涌涌的河水里,人已经没影儿了,皮袄还漂在水面上。大家才突然想起来,这李三登做过船工,好水性,就冲他跳下去的地方补了两枪。其实,那么大一个冰窟隆,水流急压力大,人早就钻到几尺厚的冰层底下了,冰底下又不是舒服的房舍,他能不死?有这个教训,所以往里填二田成的时候,把二田成的两个拇指用细麻绳反绑起来。二田成好骨头,也看不出个怕来,人一沾水,那么大一块肉就随水流钻到冰底下不见了。
  二田成让填了河,三田成让贫农团的人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三田成后来复员回来,莫名其妙给戴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说他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人。四田成也没落下个让斗争,反正一有运动,李怀珠的儿子们好过不了。
  土改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月的光景,弄下六条人命。全村清出浮财底财,银元有六七千块,大烟膏子有三四十斤,还有其它财物。银元和大烟膏全部上缴上级,剩下些家俱、农具、牲口按成份高低分了下去。其本上是,贫雇农多分,中农不分。村里的好房子就那么两三进,所以暂时没有把地富扫地出门,没有来得及分。因为什么?不几天,对岸兴兵东犯,三天两头打过来,搞得人心惶惶,土改也就结束了。后来,城关地区清来大量的家俱和被褥、衣服,给村里划拨一部分下来,换了些粮食。这些果实也分等分类分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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