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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5期

唐家会村土改纪实(1947)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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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004年8月17日下午4时。
  讲述人:张继海,现年86岁,1947年任村民兵指导员、中共地下党支部书记,现离休。离休前系某公社主任。
  地点:山西省河曲县唐家会村。
  
  一
  
  土改的时候我没有挨打。情况是这样的。
  当时,我应着村民兵中队指导员,还兼着中共地下党村支部书记。唐家会与岱岳殿村当时划分为两个大村,两个村子,总共发展了十四名党员。都是在地下活动,受区委直接领导,不公开。为什么不公开?因为那时候共产党还没得势,不敢公开。党员和党员之间都是单线联系,包括执行任务。
  比个例子。某一天区上叫你去,有一批传单要送到河对岸接头地点。接任务之后,马不停蹄冒险出发过河。那时候的河好过啊?不好过。河对岸是陕西省府谷县,为国民党二十二军把守,自从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就禁河禁渡,大天白日枪子儿飞得嗖嗖的。枪子儿飞过头顶的声音就跟猫儿叫似的,“喵儿——喵儿”。什么时候不高兴他就打枪放炮,河岸这厢春天耕种,秋天收获,都得民兵荷枪实弹保护着才行。
  夏天自然坐船,装神弄鬼扮个杀猪的、贩货的、讨吃要饭的过去,交给对岸接应的人。至于再送到哪里,发到哪里,不是你的事,不用你管。送过去就万事大吉了?不是,回过头来还得到区上销差。销差怎么销,并不是去应个卯,不是。你到了区上,让你闲呆着,等对岸的消息传过来说他送到了,这才能销差。
  其实,这个过程并不长,往往是,你前脚回来,后脚对岸的消息已经到了区上。区上的同志笑脸相迎,说明消息到了,如果黑封着脸,说明消息没到,你得等着。就这样销差。
  所以我这个共产党的支书身份不公开,就那么几个人知道。公开职务是民兵中队的指导员。没有共产党哪来的指导员,名义上,这个指导是牺盟会派驻的。牺盟会,就是牺牲同盟会,具体是怎么个称号,我其实也不大清楚。上级叫咱怎么办就怎么办。听上级的。
  1947年,村里的组织情况大致如下,村里有村公所、农会、工会、妇联会、青年团等组织,再加上民兵中队,全村共有干部四十多人。四十多人干什么?村公所的主要任务是组织生产,分配军粮、军鞋等支前任务,民兵则主要是维持治安、巡逻防河。
  每天,民兵天一擦黑沿黄河岸埋地雷,放岗设哨,防止对岸国民党部队偷袭,组织各小分队在村子里巡逻。那时候,民兵最忙。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协助村公所工作,主要是设防布哨,不敢稍微有差池。当然,差池也是有的,河对岸的国民党部队其实也挺苦,穿的军服都青一块绿一块。为什么?没染料,将河岸的杨柳树砍倒,把树皮里的绿颜色榨出来染军服。稍不小心,那些家伙们就趁夜摸进村子,偷抢些东西再过去。这主要是在冬天,夏天他不敢。过来也不敢声张,悄悄过来,悄悄过去,贼似的,偷东西是主要目的,过了河,才敢鸣枪,意思是偷成功了,让这边知道,干气你。从来没杀过人。
  1947年大约是9月份,反正是庄禾收仓,天气转凉,地上落霜。早晨起来,地皮上的霜就跟五六十岁的老汉头皮一样,一层白毛茬。土改开始。
  土改一开始,上级派来工作组。唐家会村的土改工作组有五个人,一来了就黑封着脸把我们这些应干部的叫到一起。谈话。不,简直是训话。一进村子黑封着脸我就觉得不大对劲,想着不对劲,果然不对劲。
  首先呢,人家一进来就称我们这帮人是“旧干部”。咦?我们的新政权刚刚成立还不到七年,咋就一下子成了“旧干部”?犯错误啦?不像!还没有犯过劲儿来,工作组就让我们“暂时停止职权”,说是土改工作的需要,先要“整顿和纯洁党的组织”,对我们这些旧干部要逐一“审澄”,先审后澄,一池子水澄清,清水在上泥在下,这叫纯洁党的组织。
  土地改革先倒改到我们这些人头上了,成年累月巡河防河,组织生产,征粮征兵,倒先做下罪了?一开始,大家谁也想不通,但没办法,连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我们这些人,村长、民兵中队长和我身上的枪随即让工作组下了。我们这些干部从这一天起不允许回家,全都关在村公所的院子里,等待审查。
  我当时有些害怕,不由得个紧张,没有经见过这种阵势。天底下还有个自己人收拾自己人的道理?但想了想,平素下也没有得罪下个人,工作上也尽心尽力,没有什么大的闪失。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名义上是停止了职务,但河还得防,地雷还得埋,三十多人的民兵中队还得有人领导。怎么办?工作组让我这个不带枪的干部继续组织民兵巡河防河,黑夜埋雷,白天起雷,按岗设哨完毕,再回到“禁闭”里呆着等候消息。
  那一年,我二十七岁。是家里的独生子,家在离唐家会村三里地的梁上。娘十几天没看见我回家,以为出了什么事,跑下村来一看我被关了禁闭,哭着嚷着和工作组的人说理。这时候,新选的村干部劝娘说:娃娃不相干的,是个好娃娃,受不了治,你放心就是了。
  一看和娘说话的新干部,我扭回头就朝墙根唾了一团浓痰,心里咒道:啊呸!什么东西。
  
  二
  
  工作组停了“旧干部”的职,开始选新干部,也就是组建新班子。
  当时,上头发了一个文件,咱不识字,二二三三记住了两句,其中有一句叫作“贫农雇农要怎么办就怎么办”。选干部的标准是谁穷选谁。
  村里的穷人铺下一层,怎么个选法,根本用不着瞎操心,工作组自有主张。筷子里面拔旗杆,穷人里面选穷人。工作组登望远,站在边墙(即长城——作者注)垛口,看谁家房顶上长着草,谁家房顶上的草长得高,里面肯定住着最穷苦的人。这样滤一圈,再到街巷里走一遍,在这些长草的人家之中挨个儿访问过,看谁家没门没窗,用驴毛口袋当帘子,用羊毛毡子挡寒风,不用说,里面肯定又住着最最穷苦的人。两圈滤下来,新班子三下五除二就组建完成了,成立了新组织叫作贫农团,贫农团的头儿却是“洋坛”李金金。
  洋坛?洋坛就是抽大烟鬼,因为抽洋烟典房子卖地押老婆,这称为洋坛。李金金一辈子抽烟贩烟,结交些红皮黑鬼,日子过成光景,光光的景儿,光棍一条,家里要甚没甚。
  再看贫农团里的七八个人,其中几个不是大烟鬼便是赌博汉,秕皮烂咯碴,日子过得穷球倒塌炕板石,要一头没一头,有今天没明天。工作组从那些破房子里拉出来的就是这么些货色。当然,也不能说人家工作组工作作风草率,挨家挨户了解干部乡评的过程中,这部分人对干部的意见最大,记的仇最多。因为他们都是多少年来“改造二流子”运动中的对象。实受老实的人仅有两三个,也是平常捏不起鼻子,说话没牙音,走路没脚踪。
  开始,村里人有议论,说尽选了些灰人来组织农会,工作组的同志人家政策水平高,说是这是“阶级麻糊”的观点,过去把那些因受剥削而失去劳动热情的劳动条件的人错当坏人来改造,本身就是错误的。一席话,说得大家谁也不敢吭气了。
  过去改造“二流子”被一风吹。我们这些旧干部头皮紧抓抓的,这些人平时赌博抽烟谁没受过干部的骂?谁没受过干部的罚?这下可揽下稠屎了。
  折腾了一个多月,进入冬天,很快滴水成冰,大河封冻。土改进入实质性阶段。
  先是定成份。
  当时全村共四百多户一千多口人,都是靠地吃饭的主儿,最后,全村共定下地主两户,富农十多户,中农二百多户,贫农二百多户。
  中农和贫农好区分,一般来说,能靠租地佃地或者自己有几亩好地过了光景的就是中农,过不了日子一屁股饥荒的就是贫农。至于地主和富农的区别,就看他自己劳动不劳动,如果不劳动不下地不捏一根柴草,只靠出租土地过活的那就是地主,自己有地,雇人耕种同时自己参加劳动,这就是富农,地主富农与中农、贫农的区别就在于你雇人不雇人,长工短工都算。一雇人咋啦?那是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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