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熔
作者:小 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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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梁要去天津出差,小崔居然跟着一起去。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大姑娘出差,尤其还是老梁这样的男人。我问小崔:“厂长因公出差,你跟着算怎么回事?”我的口气表现得很不友好,小崔面色一红,扫了我一眼。她的态度刺伤了我——似乎我在嫉妒她。
我跑去找老梁,问:“梁厂长去天津出差吗?”
“是的,怎么了?”
“小崔为什么去?”
“哦,小崔有个亲戚在天津,她想顺道看亲戚。小崔提出这么个要求,当领导的也不好意思回绝。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是她主动要去的?不是你让她去的?”我的问话咄咄逼人。
老梁对我的追问非常反感,他皱了一下眉头,没好气地说:“徐红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小崔是否去天津,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小崔还年轻,而且她有男朋友。”
“小崔有男朋友和她出差有什么关系?”老梁似乎把我当成一个可笑的妒妇了,他一定暗笑,吃醋也轮不到你徐红袖吧。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狼狈地退出老梁的办公室。那一刻,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何必上赶着替别人着急?谁念我的好呢?
赵子明一见我就劈头问:“老梁带小崔去天津出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厂长要带漂亮的厂花去天津的消息,果然尽人皆知。无论在什么地方,桃色绯闻总是最敏感。我叹气:“是的,你好战友的兄弟快失恋了。”
赵子明掏出烟点燃,猛吸一口,“丁小彬那孩子和他哥一样,是个情种。”
“哦,他大哥?”
“小彬他哥以前在部队,和通讯连一个女兵谈恋爱。女方家庭背景不错,人家父母不同意他们搞对象,为这事闹到部队,搞得沸沸扬扬。丁小彬他哥为此事还背了个处分,那女兵先开始还不顾家里人反对,坚持和小彬他哥好,但最后拗不过父母,低头妥协了。”
赵子明讲得声情并茂,我却听得无动于衷,天下的爱情版本都差不离,类似这样的故事实在太多了。我歪着脑袋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抠耳朵,一旦对某件事表现得漫不经心时,我就会习惯性地做这个抠耳朵的动作。赵子明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问:“红袖,你猜最后怎么样?”
“嗯,怎么样了?”
“丁小彬他哥受不了失恋的打击,精神错乱了。”
听了这话,我愣住了,一个男人,心理承受力竟如此脆弱?
“后来呢?丁小彬的哥哥现在怎样了?”
“因为患病,他入院治疗了差不多半年,然后提前转业了。”
“他的病治好了没有?”
“他现在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但是,这种病治标不治本,稍稍遇上个刺激,就会复发。在部队的时候,我和他是同乡,关系很好。小彬来咱们厂以后,他哥多次嘱我,多关照他的弟弟。”
听完赵子明的一番讲述,我沉默无语。赵子明无疑想告诉我,丁小彬的性格如果和他的哥哥一样,那么以他对小崔的痴迷,失恋的后果会很严重。可是,我站在小崔的角度考虑,又觉得丁小彬倘若是个心理素质非常脆弱的人,那么,小崔离开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真是一个善变的女人,此刻,心理天平又偏向了小崔。我的眼前闪过丁小彬削瘦的身影,心里充满矛盾。
小崔出差后,丁小彬一如既往,每天下午都来我们办公室,多半时间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报纸。有时候,他拿块抹布擦抹小崔的办公桌,棕红色的桌面擦拭得光可鉴人。偶尔,听到他的一声叹息,声音柔软细密,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又从空气中逼仄地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那细若游丝的叹息总是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明知故问:“小彬,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
“可是,你……”
“徐姐,我真没事。”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和小崔分手了。”丁小彬说这句话的时候,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他的表情出卖了他。说到小崔的时候,他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
奇怪的是,我没觉得意外,仿佛早已在意料中。我问:“那你为什么还……”言外之意是既然分手了,你还像块牛皮糖粘在这儿干什么?
“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等她回来,我就不来你们办公室了。”
“不,徐姐欢迎你来。你不找她可以找我呀,我们也可以一起说说话,解解闷。”
丁小彬不再说话,耷拉下脑袋,心不在焉地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小崔出差一周后回来,脸色红润,看上去此行愉快。她送我一条鹅黄色仿绸丝巾,她说:“徐姐,这是特意给你买的,只有你这样的肤色才能罩得住这种轻飘飘的颜色。”她的夸奖很熨帖,说得我心里热呼呼的。其实我的五官并不出众,只是肤色特白,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几分姿色全凭了这天生的肤质。小崔实心实意夸我几句,胜得过那些虚情假意的男人说一百句空洞的废话。
小崔坦诚待我,我也不再避实就虚,我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和丁小彬分手了?”
她踌躇片刻:“是的,出差只是幌子,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理清楚我和小彬之间的头绪。一到天津,我就和梁厂长分开了,我在姑妈家里住了几天。”
“可是,你这样会让厂里的人乱嚼舌头,以为你和老梁不清不白呢。”
“徐姐,我是借出差的机会,出去玩。梁厂长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喜欢拈花惹草,却只是点到为止,绝不纠缠。”
听了小崔的话,我再一次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她阅历不深,但心机、胆识丝毫不逊于我这个半老徐娘。小崔又说:“我所以和小彬分手,就是因为他干涉我的工作,他对我从车间调进办公室不满意。可是徐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梁厂长作风不好,可是我没有行为不检。我这个人,从不管别人背后说什么闲话。”小崔的话头头是道,像一粒粒坚硬的小石子,相比之下,丁小彬这孩子软绵绵的,像个花架子,经不起风吹雨打。
“你对小彬真的没有感情了?”
“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我们毕竟相处了这么久,所以……才会苦恼。”
我叹气,不再想掺和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是非。恋爱也好,婚姻也罢,只有当事人最明白其中滋味。
小崔出差回来,丁小彬果然再没到我们办公室来。视线里习惯了这个年轻人晃来晃去的身影,忽然间看不到他,不免牵挂。在厂区的篮球场,我看到他在练球,跑得汗流浃背,便走过去打招呼。他掀起球衣抹了一把脸,把蓝色球衣脱下来,细心地垫在篮球架底座上。我们并排坐下,我问:“小彬,真不去我们办公室玩了?”
他说:“不是,最近忙,有空去。”
“有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感情并不是这样。感情这回事,还是当事者最清楚。”
“徐姐,你想说什么?”
“呵,我只是想说,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天下,并不是只有小崔一个女孩子,徐姐相信,凭你的条件,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
丁小彬低着头,拿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一会儿叉,一会儿圆,看不清楚他到底画什么。我从侧面打量丁小彬,他的鼻子高高挺挺,轮廓清秀,怎么看,都是一个标致的帅小伙。更难得的是他对小崔一腔痴情,可惜小崔并不珍惜。那天,天气晴朗,天空蓝得空旷,透明。我托着下巴仰望天空,那炫目的湛蓝竟刺得我的心涌出忧伤的潮水。后来,我在一个女人的书里看到这样的话,她说,天空真蓝呀,蓝得令人忧伤。那天,丁小彬一直低着头,而我,就那么呆呆地望着蓝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竟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生铁高炉和往常一样处于正常生产中,丁小彬独自上了炉前。新的一炉冶炼已近尾声,工人们早已停止加料,大家绕到外边,安心等待出铁。炉前的温度非常高,炉前工人穿的工作服都是特制的防火布料。工人中有认识他的,便问:“小丁,你不戴安全帽,上高炉干啥呀,快下去,小心领导瞅见了教训你。”丁小彬也不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