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熔
作者:小 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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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气闷热,整幢办公楼静悄悄的,远处隐约传来车间的轰鸣声。我刚从工会主席赵子明嘴里听说了一件事,厂长老梁要调小崔到身边做办事员。赵子明问我:“你不知道这事?”我惘然摇头。厂里人多嘴杂,每天都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据赵子明说,上星期五晚上,老梁去供电车间检查当班情况,顺嘴抱怨头发长,该理发了。没料到值夜班的小崔自告奋勇说她有理发经验,平时经常给同事修剪头发。小崔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以前曾在理发店做过学徒工。老梁是个喜欢和女孩子套近乎的男人,当下就让小崔给自己理发。理完发,老梁照了照镜子挺满意,就问小崔,我办公室缺个办事员,你愿意来吗?小崔受宠若惊,表示十分愿意。
听赵子明讲完后,我扑哧一笑,并不作答。赵子明看我没啥反应,兀自长吁短叹:“小崔真要是调到老梁身边,那女孩可就毁了。”我忍不住撇嘴:“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爹妈都不操心的事儿,你上什么火?”
“厂办这么多人,难道就缺个办事员吗?”
“缺不缺,也不是你说了算。”
“可是小崔有对象,原料车间的丁小彬正和她搞对象。”
丁小彬?我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了一下这个人,问:“那个细高个儿,体校毕业,业余篮球队的?”
“对,就是他。”赵子明低头猛吸一口烟,满腹心事的样子。
赵子明怎么了?至于为别人这点破事杞人忧天?我白他一眼:“你今天不对劲儿呀,到底怎么了?丁小彬和小崔关你什么事?”
“我和丁小彬的大哥是战友,我们情同兄弟,他非常疼爱这个弟弟。”
哦,原来这么一回事,我总算明白赵子明为何反常了。
从赵子明办公室出来,我一个人跑到厂区转悠。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去看高炉出铁。铅灰色的背景下,橘红的钢水喷涌而出。那一线优美的弧度,像夕阳,不,更像朝霞,热烈、汹涌、沸腾。真的,非常壮观也非常漂亮。
我们厂和就近其他厂矿不一样,厂区沿路种满了一簇簇的向日葵。这是老梁的主意,他这个人,一向喜好标新立异。其他单位搞绿化都是种常春藤、冬青之类的常绿植物。他倒好,号召大家种向日葵,还说,秋天收获的时候分给厂里职工,一人分一只葵花盘。闭着眼睛想想人人举着葵花盘的热闹情景,就忍不住想笑。老梁这个人有时候蛮像个孩子,由着性子瞎折腾。现在,正是葵花盛开的季节,朵朵葵花向阳开,它们就像一张张小孩子的脸,活泼、生动、可爱。
老梁作为我们厂的一厂之主,生产、经营、管理,样样都强,自从他当上厂长,厂里的生产效益节节上升。老梁其实并不老,刚刚四十出头,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他开玩笑地说自己就是一朵怒放的向日葵。老梁口碑不错,是个实干家,不搭花架子,经常穿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上高炉和一线工人并排站在一起挥汗如雨,添料干活。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好色,喜欢漂亮女人。
男人好色也不算稀罕,不过像老梁这样大张旗鼓、毫不避讳这点臭毛病的男人,实在不多。
小崔一年前接父亲的班分配进工厂,小姑娘人长得漂亮,身材苗条,又擅长打扮,身上的衣服总是时髦得体。我作为女人,虽然不算年轻了,但也很注意姑娘家的装束。小崔喜欢穿裙子,她腿长,特别适合穿及膝裙。那年月,我们这儿的女孩子,秋冬季节穿裙子的很少。小崔是个例外,她一年四季穿裙子,皮裙、呢裙、棉裙……色彩、款式花样繁出。听说她穿裙子的长统袜都是特意托人从南方捎回来的,那种弹性、厚度、质量均上乘的棉袜,本地根本买不到。
小崔一进厂就吸引了大批男人的目光,明里暗里追她的小伙子不在少数。没看出打篮球的丁小彬挺有两下子,居然独占花魁,摘下了这朵“厂花”。
我们厂养着一支业余篮球队,有比赛的时候,就集训一阵。平时,球员们各有各的工作,丁小彬是原料车间的材料员。其他球员仗着会打球,吊儿郎当,不认真做本职工作。相比之下,丁小彬显得安分守己,中规中矩。
接下来,我介绍一下赵子明,赵子明是厂里的工会主席。这是个闲职,一天到晚没正经事,一上班就端着个硕大的茶杯四处转悠,这间办公室进,那间办公室出。至于我嘛,我在这篇小说里,也是个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我是厂办的普通职员,女,三十五岁,离异。离婚以后,儿子跟着前夫。准确地说,我是个单身女人。定岗的时候,劳资科给我定了一个“业务员”的职称。我也不知道业务员具体干什么,反正就是些闲七杂八的事情,比如收收信件,送送文件,分分报纸。每天受“太监”使唤,“太监”是办公室主任,跟在老梁身后像个奴才一样,我便私底下送他这么一个绰号。
暗地里,我和厂长老梁关系暧昧。我们不算情人,但情份却总还是有点,只是很浅。老梁对女人很有一套,起初诱惑我的时候,一脸坏笑:“我这人虽然有点坏,但对女人,你肯定没见过比我更好的。”
老梁说的没错,他对女人确实不错。别说他在床上的花样了,下了床,也很实惠。有一次出差,还为我买过一条24K的足金项链。可惜,我们没好多久,他对我就不太热情了。我是个敏感的人,感觉到老梁的冷淡后,就主动疏远了他,毕竟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老梁也是个实际的人,他宁愿和外单位的女人维持长期密切的关系,对我,浅尝辄止。
老梁桃色绯闻不断,但后院却不曾着火,这一切得归功于他有个贤惠的老婆。我见过那个女人,模样还算顺眼,就是体型过于肥胖,厂里职工都叫她“老梁家的肥婆”。肥婆从来不干涉丈夫外面的生活,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太聪明,就是太傻,我觉得肥婆属于后者。老梁能摊上这么一个傻媳妇,也是他的福气。如果换个其他女人,比如像我这样的,他的日子肯定鸡犬不宁。所以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老梁家肥婆那样的傻婆娘,就有我徐红袖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烈女人。
说起来好笑,有一次,看到一封写给老梁的信,字迹娟秀,一看就出自女人之手。我好奇地私拆了这封信,这位落款署名“阿莲”的女人,所在单位和我们厂有业务联系,一来二去,认识了老梁。老梁曾向她表白过倾慕之心。当时,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过此之后,却茶饭不思,思念老梁,为当日的拒绝懊悔不已。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个女人有一点文学底子,也不知道当日老梁如何向她表白的,她竟一厢情愿地错以为自己的行为伤害了老梁的自尊,深感愧疚,希望能和他再续缘分。这个女人真傻,愚蠢到以为老梁真的爱她。老梁这样的男人还会爱什么人吗?我原想把此信重新粘好封口再交给老梁,但考虑再三,把它撕碎后扔到垃圾箱了。想当日,“阿莲”一定矜持、痛苦地苦盼老梁的回音,孰料,早被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破坏了。嘿嘿。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从信中看出“阿莲”是个对感情认真的女人,这种人离老梁越远越好。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发现我是个作风不检点的女人。单身离异,和上司老梁不清不白。其实,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也是有原因的。二十四岁结婚初夜,我还是处女。婚后,安分守己,属于那种司空见惯的良家妇女。我前夫叫杨林生,是金属公司的采购员,常常出差。出差就出差吧,还四处打野食,惹下不少风流孽债。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只当不存在。直到有一天,有个河北女人找上门来,说怀孕了,要精神赔偿。这对我不啻五雷轰顶。无奈家丑不外扬,强打精神,从家里拿出两千块钱打发走了这个女人。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两千块钱抵得上我不吃不喝大半年的工资,我能不心疼吗?况且这事并不是破财这么简单。你想想,暗结珠胎,找上门来的女人虽然只有一个,但却能从中看出事态的实质,杨林生定是在外面寻花问柳,一点不安分。关起门来,夫妻俩大吵一架,直至大打出手,大立柜的镜子被板凳砸碎了,冰箱的外壳划出了一道疤,就差没把电视机扔到楼下。知道了丈夫的不忠,就再也无法假装不知道。从此,我和杨林生的感情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