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平反日记(1976—1978)
作者:王宏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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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晴
给王维清同志写一封长信,把我的情愫都向他倾诉了,把他当最亲密的朋友一样对待,让他知道他为之费力的人决不是一个凡夫俗子,我是一个应对社会有大贡献的人,在为一些屑小之徒陷害,我决不屈服,决不罢休。
4月2日晴
妹妹红舒去县委送信,应该让她见见世面了,我不想见王维清、王萃两同志的面了,怕他们为难,不知说什么好。红舒送信回来很高兴,说王维清同志他们对她很好,托她给我带话让我耐心等待。
4月5日晴
红舒去找王××要房基地,王××支吾搪塞,阴阴阳阳地说:“这要看有没有闲地方,今年申请盖房的户太多,要先济贫下中农,你家的情况以后再说吧。”他不再言声,冷眼默对。在这小小生产队,他是名副其实的土皇上,不但掌握政治权力,而且掌握经济权力,我们哥仨个都过了结婚年龄,他既压制你的成分,又剥夺你的经济,只能逼迫你和他拼命,这就是共产党政策容忍的干部?
4月13日阴
今天又上县里,见到李希福同志,他说:你的问题很简单,只是村里好像和你有意见,他们不拿意见,只好慢慢等待了,不过你放心,这问题县里挂号了。我想,我为什么和村里有意见,不是因为你划了我家成分我不服吗?关键在于你执行了错误路线,等等,等到何时?王维清同志不在,我讪讪回家。
家里听说还不能解决,又是一片阴冷的情绪,这次我没等妈妈叹气绝望的言语说出,我先爆(暴)跳如雷:“这成分不再弄了,纯粹他妈拿人开涮,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划上时候两钟头,弄下来快一年了,等等,等到何时?全他妈把这帮坏蛋宰了,同归于尽!”一家人见我发怒,倒都来劝我了,连三弟也来劝我了,妈妈和蔼地说:人家王维清同志不错,你别屈人心,让等就等吧,咱先盖房,他给咱福顺那小地方也先盖上吧!这是我在路上设计的一套方案,我也要让人来劝我了,有时要有反向工作法一味迁就往往无益有害。
下午开始攒土围池子,准备脱坯盖房。政治暂放一放,该抓一抓经济了。
4月14—28日阴阴晴晴
半个月泥水里滚,半个月起早贪黑的劳累,半个月的坷坷(磕磕)绊绊争争吵吵,半个月的亲情、友情、爱情的纠缠考验,我作为一个反抗的奴隶,干什么事自然不会顺顺利利,但是我作为一个敢告御状的有上边领导支持的造反奴隶,任何人又都有所顾忌,只要我在合理范围内争吵,又都会取得胜利。三间房盖好了,这算一点小小的胜利,不打官司,这个窄小的地方他也不会给你。又该去抓一抓政治了,明后天又要去见见老朋友了。
4月30日阴转晴
上县里见王维清、王萃两同志,两位王同志都很热情,说马书记已经过问此事。又说此事阻力太大,如不上访中央肯定解决不了。我说一个渺小的村痞就比县委书记还权力大?王同志苦笑地说:洪仁呀,你很聪明,怎么不知道在农村是贫下中农领导一切呀,没有这个提法,那个王××敢这样吗?在农村像你这样的冤屈者太多了,谁去管他们?你有一枝笔能上访中央,有中央说话我们才敢解决,才敢和贫下中农作对呀!
我豁然开朗,前几天对王同志的怨恨变成愧疚,他们做到这样已经很不易了。我站起来,向两位王同志深深鞠了一躬,感谢了,我会耐心等待,不会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大踏步走出门外。
到家后,我向家里申说了王同志的话,一家人默然良久,还是妈妈先想通了,说:“咱就当没有这回事,该干啥干啥吧,谁叫咱赶上了哪,洪仁这一闹腾也让他们知道文化的劲头,你们四人都要好好念书,咱们擦亮眼看他们,咱要比他们活得强!”
我们的情绪都松快了些,我和弟弟、妹妹开始安心读书、劳动,看他们弄到几时吧,我作超然物外观,这更有“引而不发”的气慨(概)。
8月8日炎热
这4个来月,每天劳动、读书,写些东西,有系统地读了中国哲学史资料从先秦到晚清的六七本书,获益非浅,我感到悲痛:目前的社会状态;我感到乐观:未来的社会状态一定会向更人道发展,十几年残酷的阶级斗争折磨了我,也锻炼了我,我深刻体会了伟大诗人普希金的话:“铁锤敲碎了玻璃,却铸造着利剑。”我要在这复杂多变的社会中把自己铸造成利剑,为祖国和人民造福。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与忍耐之苦,还是走进了县委政治部,王维清同志微笑地说:村里还是不通,还要等待。我表面平静,内心愤怒,我尽量压抑着说:我认为他们永远不会同意,你们什么时候认为弄不下来,告诉我一声得了。两位王同志连忙起来安慰我,说确实是时间太长了,但是,总要都平衡吧。并保证抓紧解决,还让我耐心等待。我当时心火奔涌,极想犯罪、杀人,这是一个纵容邪恶的社会,是一个折磨善良正直的社会,我只能自己去报恩和报仇!
中午到文化馆聊天,李馆长、田、刘几个文友照样热情,中午我想请他们吃饭,李馆长不依,还是他请客。吃饭时我冷静下来了,当时心火奔涌时说的话有些过分,无论怎样,还要有耐心。
下午又去看看陈健,他照样对社会持冷漠无情的态度,宣扬隐忍的个人奋斗,他的热情中透着极度的消极,我在受挫折时倾向他,看到希望时远离他,我知道,他也不愿如此,是环境决定了他的思想。我们聊到夜里十点多钟,我才往家走,到家后妈妈看我的脸色很喜兴,她也很平和的休息了。
8月10日阴转晴
8日下午,王维清同志就带人到孙止务村来了,据说此次说话非常严厉,王××态度软了一些,表示不和上级党委作对。看来我那天发点脾气有一定作用,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吗!
8月11日晴
王××大耍诡计,他表面答应,私下指使喽打了许多伪证,声称贫下中农不同意,以对抗县委。我不去管他,站在高处看他耍尽花招,我已经能乐观地断言,这个浑蛋肯定会失败的(得)很惨,他在刀刃上跳舞而不自知,他这种表演是加深我对他的仇恨,无论怎样,我不会放过他,他的悲剧是必然的,而造成悲剧的客观因素是貌似尊重贫下中农实则制造个人仇恨、降低党的威信的愚蠢的阶级斗争政策,假如以后这个浑蛋遭遇不测,是现在的纵容邪恶的邪恶政策的结果。王维清等同志都是很好的人,但是他们怎么能这样执行政策呢?真可悲呀!历朝历代哪有这样执行政策呢?已经辨明是非曲直,非要央求刽子手发善心,这真是结仇造怨的恶行呀!
不去管他啦,我心已冷,满怀激情地去向党申诉,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彻底让人心寒齿冷并且加深仇怨的结局,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上级调查属实,认定错了,下文一改,谁敢造反?可悲的是非把决定权放在作恶者手上,他能不借风撒邪吗?贫下中农真能领导一切吗?
8月17日阴
红舒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王维清同志调到大七里公社当书记去了,不知是升是降,他走时还到孙止务村来了一趟,但仍没结果,让人感到遗憾:这么一个好人在没完成这个案件的情况下走了,我仍作壁上观,看他怎么发展吧!
8月27日晴
尹玉儒从石家庄来,他参加省出版局工作会议,他创作的几个连环画脚本获得好评,局长问他还有什么人能搞这些文字,他推荐了我,局长当时和县里联系,李馆长找到村里,说县里借用,被王××严词拒绝,李馆长找到县委书记,书记也很关心,但是没有办法。
8月28日晴
到政治部见了新来的代替王维清同志的老田,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官僚嘴脸,当我说出名字时,他审视良久:“你是王洪仁?你够能干的,县委书记都给你操了不少心了……”我一听他说话就心头冒火,我打住他的话头,冷冰冰地说:我的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他又打官腔:这个这个……要耐心等待嘛……我没等他说完就走了。这类东西正是反动路线的工具,王维清那样执行政策有人情味的干部是少数的。我只有通过信访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