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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2期

无人看见的城市生活(外一篇)

作者:傅 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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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的楼房是一栋多单元的七层商品房,地处市区最繁华的商业街。我当初决定买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要居家,而是便于出租。房子空了四年,我才搬进去。我是一个爱清静的人,尖利的市井声,使我患了失眠症——我把失眠症视作繁华的副产品。整个单元,我搬进来前就认识两户,对门的小范,和三楼的任生。任生是个生意人,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大我五岁,有七个女儿,老大在一所私立学校上高中。很多年以前,任生是贩煤的,发了点小财,离开贵州到上饶安了家。他十九岁结婚,二十五岁离婚。离婚了,但并没有分开生活。女的继续为他生育,持家。任生长得仪表堂堂,自学过几年法律,口若悬河,他一直梦想做个律师,因拿不到执业证而作罢。我的几个朋友对他知根知底,对我说,任生是个骗子,把北方的货物骗过来,不付钱,骗了很多玉米,大概有一个车皮。听多了,我就对任生抱有警惕。他发烟给我,我接了,不抽,转身扔了,我怕他烟里下迷药。他几次想到我家里坐坐,我双手叉在门框,很客气地发烟给他,闲杂地聊,就是不让他进门。我也不去他家。我下班回家,经常看见他躺在摇椅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看电视。他抽很便宜的月兔烟,有熟人了,他会掏出好烟,说:“发财了,不要忘记兄弟。这个社会,能称兄弟的不多了。”接烟的人,说,那当然,那当然。
  有一次,汪师傅的爱人和我老婆说,任生打女人太狠了,脾脏都裂了,要不是邻居帮忙送到医院,杨航八成死了。杨航是任生的前妻,脸圆圆的,矮个,有密密的雀斑,她的工作是烧饭洗衣,侍候任生。汪师傅的爱人,我们叫刘阿姨,是一个造纸厂的退休工人,汪师傅也是。刘阿姨又说,现在的人怎么会这样呢?任生带了个河南女人来,要和杨航睡一张床,杨航死活不同意。这样的事,谁也不会同意。两个女人在一张床侍候一个男人,不是畜牲是什么?任生还要杨航看他干那肮脏事。刘阿姨的嘴巴上,有许多白沫,嘴唇不断地打抖。临出门的时候,她还说:“我要是生这样的畜牲,我用刀把他切了。”刘阿姨是一个很和善的人,高高大大,很时尚地烫了头发,染了黄。她一句话重复说,手势夸张,显得激情没有节制。我老婆私下说她是内分泌失调。她有五个儿子。她和老五住在一起。老五是一家房产公司的司机,一年在家呆不了几天。老五的老婆是市政府的接待员,叫路边芳,喜欢穿一套白色的西服,鼻梁挺挺的,头发打个髻,高挑丰满,像一株盛开的梨花。刘阿姨每天早上,拿一把红边的白扇子,穿一双红舞鞋,提一台收录机,去滨江公园跳舞。汪师傅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人,没事就站在门口抽烟。他有绝活,一是烧菜,又快又好吃,二是电工。我家里的电工活,是他义务包干的。我动手能力差,换灯泡都不会。他说,写文章的人干这些干什么,这是俗活。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家里没一个大学生,五个儿子生的都是孙女。他爱喝点小酒,有时自斟自饮,也会醉。他醉了就唱歌,像个小孩。
  
  “你说,十二生肖中,哪种动物的肉最鲜?”一天吃晚饭,我老婆问我。我说,老鼠。过了两天,又问我:“哪种动物的耳朵最长?”我说,马。我以为老婆考我,问一些脑筋急转弯的问题。差不多有一个月,老婆在饭桌上,都是问一些十二生肖的问题。老婆洗了碗,就往四楼的玲玲家去。玲玲是一个杂货批发商,做些小买卖,四十多岁。单元里的妇女,都汇聚在她家里,还有几个听说是研究八卦的老头。老婆玩一个小时就抱女儿回家,到了九点半,听到玲玲在楼道里喊:“出来了,是狗。”她的嗓门很大,有点沙哑,但尖,像破金属的碰撞声。又有一次,老婆问我,獾是什么动物,我说獾也叫狗獾,属于犬科动物。后来,整个单元的妇女,只要遇见我,都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说,问这些干吗?她们说,押六合彩啊。
  六合彩泛滥成灾,我是知道的。前年秋,我和几个朋友去一个叫应家的乡下钓鱼,看见大片的良田荒芜,杂草疯长,山塘也没人养鱼。我问在当地教书的同学,现在的农民怎么都不种田了。同学说,老百姓有一句顺口溜,一斤米换一担谷,一担谷变辆摩托车,一辆摩托车盖两层的楼房,老百姓没钱,用米去赌六合彩。同学又说,应家几乎是家家户户赌六合彩,有些人输得真惨,有一个人,打工挣了两万多块钱,一个月就输光了,没钱,上吊死了,还有一个,变成了神经病。我听傻了眼。我有一个老乡,是一个小庄家,因赔不了钱,被人杀死。
  后来我发现,我老婆看中央电视台的“天线宝宝”、“为你服务”,看得津津有味,她以前是从来不看的,现在看得连菜烧糊了也不知道。我说,小赌怡情,过于痴迷就一点意思都没了。其实我已经发觉,她边拖地边唱歌,赢钱了;嘴巴里的饭咽得七上八下,血本无归了。
  以前,单元里的人,并不互相来往,就知道某某楼层住着那么一个人,具体干什么,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六合彩让大家彼此熟络起来,亲戚似的。我经常忘了收衣服被单,到了晚上,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收水费的,门一开,邻居把衣服叠好,送来了。餐桌上,时不时出现乡下的糕点,肯定是有邻居回了老家。但有时也很烦。“我女儿作文写得好,放到你报纸上发表一下。”某邻居说。我没办法解释,报纸早不编副刊了,大师的作品都没人读,谁还读小学生的。“你跟市里的李副书记熟吧?”某邻居问我。我说,工作关系的熟。邻居接话说:“你带我去去他家,我儿子被公安局刑讯逼供,打残了,你带我去,花多少钱都没关系。”说得让我哭笑不得。
  其实更多的时候,他们(也是另一个我们)的生活是不被我们所知的。他们睡觉的姿势,吃饭时嘴巴的响动,身体里的暗疾,一段永远也不会说出的际遇,怨恨和爱。无论我们多么熟悉他们,他们都是一个谜。
  
  网虫网吧是二楼的第七家开业网吧。以前网吧开不了半年,就转手,就像一个被几番拐卖的妇女。开不下去的原因,并不是地理或经营上的因素,而是在多年前网吧平台上死过一个自杀的少年。少年只有十六岁,几乎不上学,小学二年级读两个,三年级读三个,小学毕业直接上了师范计算机专业。中专是不需要考的,交钱就行。招生的老师说,师范毕业有工作分配。其实没有。大部分的学生是被骗去的,招生的老师从一个新生的头上,可以获取五百元的人头费。成绩差的学生成了自己老师贩卖的商品,而不自知。少年死在二楼的平台上,服毒鼠强身亡。警察说,他死前有长达一个小时的挣扎。他留有遗书,说,他热爱死,热爱虚幻,热爱他的父亲。据说,他母亲在他出生的第六个月,因婆媳不和,跳井自杀。他父亲成了一个嗜赌的人,几乎不去管理儿子。他父亲到处说:“我儿子真聪明,能破译别人电脑的密码。”他父亲很溺爱他。直到发现儿子的尸体,他父亲瘫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父子原来如此陌生。
  他们就住在我楼下。那套两房两厅的房子,成了老鼠窝,很少有声息。我一年看不到这个孤单老人几次。老人四十岁不到,走路没有声音,头发全白了,佝偻着身子。晚上,他重重的咳嗽声,会在楼道回荡。我听不出是楼道的回声,还是他持续的咳。死是人的尽头。人还有另一个尽头——内心感觉不到生命的重量,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自己疲惫的双眼。
  都说小孩是大人生命的延续,又何尝不是小孩给了大人第二次生命呢?现在我的女儿已经四岁,她听得出我的脚步声,我还在五楼,就听到她说:“爸爸回家了。”我小跑过去抱她,说:“老师表扬了没有。”她说,表扬了。我说怎么表扬的。她一边鼓掌一边说,表扬表扬呱呱叫。她会跳许多舞,自己编的,扭着小屁股,歪着头,边跳边唱。跳完了,鞠个躬,说,谢谢。或者说,爸爸鼓掌。我老婆从怀孕开始,就没有上班了,整个心思全放在小孩身上。刘阿姨的孙女,比我女儿大两岁,放了学,就来我家。她奶奶在楼上叫:“词词,又在阿姨家吃饭啦。”词词说:“奶奶的饭没有阿姨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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