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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3期

三拳两胜

作者:叶 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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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
  也难怪,自大雪封山始,你就在青藏高原上,整整忙乎了半年多。在那一片广袤的安多地区,你围绕着一座叫琼布寺的藏传佛教小庙,一直在追拍一种叫红尾雉的鸟。据说,这种鸟已被列为全球最濒危的物种之一,网上虽列出了它的纲目,但无一张图片可供参考,正虚席以待,重金求购——作为北京一家图片社的签约摄影师,你想得更远。你一得到线索,便孤身一人,只身前往。半年多了,你在那一片俗称甘南草原(黄河源头)的地头上,与海拔作对,跟氧气抗争,和铁灾样的风雪纠缠不清。幸运的是,你找见了三只红尾雉。它们一次次掠过的翅影,都被你悉数留在了底版上。在高原的暗夜中,你情难自禁,想象中频频出现过以红尾雉为封面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一纸风行,轰动世界。直到最近气候渐渐转暖,红尾雉们不明不白地迁徙后,你才身无分文狼狈地逃回来。
  要命的不是遇上了打劫的土匪,也不是向淘金的金客子们问错方向,更不是丢失了一台哈苏相机。你对这些都不上心。要命的是——在长达七八个月里,在那片方圆上千平方公里的地带内,除了偶遇几个讲藏语、磕长头去圣城拉萨的信徒外,你的舌头竟一动未动,处于僵死阶段,肚子里的一本词典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海拔陡落,氧气扑面,你明白,自己已处于失语状态。
  落雨了!你心惊肉跳地想,这是人烟稠密的兰州哦。
  你站在大红袍餐厅外,从玻璃上瞧出了自己的嘴脸。一时间,你不相信镜中这个黝黑的家伙,难道是先前细皮嫩肉的乔顿吗?下巴上缠着一圈胡子,尺长的乱发生了锈,破门帘样地挂在脑袋两侧,整张脸仿佛从墨池里腌过一般。总之,高原强烈的紫外线和粗砺风雪,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记。雨落下来,湿了你的肩膀和心情,滋润起来。转身的一瞬,你蓦地被一幅画面给吸引住了,脚焊在原地——
  无疑,你盯住了他们:石瓜和冶平平。
  这当口,一双北山上下来的小夫妻正对着眼,一肚子的话用眼睛说。冶平平支着下巴,递出舌尖,含住了石瓜搛来的一根菜。石瓜的脑袋如一只乱糟糟的鸟巢,裤腿绾得老高,破布鞋丢在一旁,一双精脚片子踩在水泥地上,浑身是灰泥斑点。与石瓜相反,冶平平扎着一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深目高鼻,圆脸白净,碎花短袄衬出妖娆的年龄来。冶平平的表情令你想起高天上掠过的一只红尾雉,它们神秘地飞在黄河源头上,与世无争。你唏嘘几下,大致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登时,你的眼睛变成了一只取景框,他俩的举手投足都被吸纳进来,带着周身毛茸茸的一圈光亮。你吮着雨滴,奇怪地想:或许,这就是幸福本身罢!此刻,幸福他老人家变身成一双小夫妻,在暗示自己什么?你猜出了窗户内那一对人的身份,眼角一湿。你想:多么清贫而彻底的生活,像“一”那样简单。一念至此,你的血就烫了。你推开玻璃门,裹挟了一阵风进去,专捡石瓜和冶平平旁边的桌子落了座。喀嚓一声,你屁股下的塑料椅子险些塌掉,你扶正腰身,再侧目。
  那一刹那,你顿感懊悔连连,觉得大大的不该。
  一畔的冶平平埋下头去,羞红了两颊,手从桌下闪电般抽回。石瓜也是臊得通红,忙端起大碗,吸溜吸溜地饮着面汤,掩饰着窘况。你肠子也悔青了,本是个局外的欣赏者,此刻却像一枚臭烘烘的石头,扔过来,叨扰了人家的甜蜜。你愣怔着,不出几分钟,便迅速原谅了自己——从地广人稀的甘南草原上回来,你觉得离幸福如此之近,人是这样宝贵。你瞥着,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成是一种犒赏。
  “……水……。”你做了个喝水的手势。
  服务员却扔过来一本菜谱,不耐烦地打哈欠。你瞧见了她粉红色的牙花子,舌苔上有一层黑糊糊的东西,吃药的结果罢。你翻开,指着目录上的菜品,艰难地说:“……这……还有这,再是这……哦。”你的舌头发僵,靠指尖摸索一阵,身上的汗臭熏得她连连趔趄,鼻子也蹙紧了。餐厅的墙上镶了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很多服务员站在里头,对你指指戳戳,议论不休。是啊,你像个从森林里跑出来的人猿泰山,要么就是个大侠罗宾逊。在镜子中,你黝黑一团,一身狼藉,吓得一畔的石瓜和冶平平缩头拢肩,余光时时偷窥来。
  ——今夜,活在宝贵的人间,又一次活在世上,与人类做伴。你很诗意地想。其实,类似的机会不多,你只在红尾雉掠过的那一瞬间,在取景框里见到过。雨声沸然,餐厅的玻璃上湿漉漉的,街上的夜景漫漶流离,一步三叹。
  你盯住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似乎嗅出了一种悄然的体香。
  蓦地,你起身,拉开玻璃门,径自走到路边的一个公话亭。你钻进去,摸出一张磁卡来,喂进去,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数字。薄暗中,你思想了片刻。一样的夜,北京的上空也在落雨么?你敲下一串号码,心跳骤紧。在甘南草原上,你曾拨过很多次手机,但一点信号都没有,形同一块废铁。后来好了,手机和钱包被一伙土匪打劫走了。土匪们眼拙,几箱子贵重的摄影器材得以幸免,不用说,它们是安身立命的东西。电话响了,一阵嘟嘟声后,一个似乎熟睡的嗓子“喂”上一声,你明白是她。幻想中,她一准翻身而起,抱着枕头,睡意皆无。你舔舔舌头,激奋地说:
  “……哦,我呀。”
  她分明辩识出来了,嗓音陡升,尖起声:“乔顿?是你吗?你在哪里呀?”
  “……兰……州。”
  “上帝!”她呼号一声,忽地哑下了,听筒里充满了哽咽和压抑的哭声。你的脊背很冷,雨斜过来,湿了一片。你想问问她,北京的天气如何?该到了蒸笼般的苦夏罢。你还想说,从兰州发往北京的”6次隔天到达,用不了二十四小时。想归想,但舌头一直安如磐石,像是陈水扁那样的死硬分子。你听着她哭,哭声缭绕,带着电流,横穿了几千公里远,一点也不真实。你还想问问,她该放暑假了吧?一放暑假,她带的初三毕业班就鸟兽散了,她也该解脱了。
  “乔顿,你见到红尾雉了吗?拍上没有?”她平静许多。
  你拧出一记响指,作了肯定的回答。按着你的逻辑,三只缭绕在黄河源头上的红尾雉,意味着即将出版的新一期美国《国家地理》的封面和巨大声誉,也和一月一供的房款,以及和一部二手的4X4越野吉普挂上了钩。此刻,你身上布满电流,汹涌澎湃。
  “哦,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怀孕了。”她说。
  你登时一怔。
  她换了语气,似乎兴奋得跳脚说:“怪你,都是你临走时干的好事哦。我熬过了妊娠反应期,呕得瘦了十来斤。不过,现在我补回来了,身子像个水桶一样粗。乔顿,你可是不劳而获,一回来就能当爸爸喽。”
  你咂摸着“爸爸”这个词,始终和脑际中那三只火焰样的红尾雉牵连不上。你哦上一声,既无表情,也不带应有的激动。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像要把七八个月存下的话篓子都翻腾出来,一股脑地泼给你。你悻悻着。
  忽然,线断了,说明磁卡耗净了。
  你在雨中站了许久,生疑地盯住听筒。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分文皆无,这才想起刚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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